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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十

  穿越平漢線之前,趙子明給幹部團和警衛連做了一個簡短的動員,然後按規定,移交戰馬。

  第二天,幹部團徒步前進。

  因為沿途有當地抗日武裝護送,一路還算安全。不久就到達豫東牛津街,在新四軍辦事處休整半個月,熟悉江淮地區情況,然後轉道信陽進入大別山區。

  在牛津街,袁春梅作為幹部團的政治幹部,受到了淮西特委書記兼江淮軍區副政委曹泗安的接見。曹泗安說,袁春梅同志,我們對你的歷史很瞭解,十多年前,在黃埔南湖分校的時候,你為了策反楊邑,差點兒被捕,後來機智脫身。這些我們都瞭解。

  袁春梅說,我的工作沒有做好,策反楊邑不成功,我一直遺憾呢。

  曹泗安說,那不是你的問題,是因為楊邑這個人頑固不化。這些年,在抗日統一戰線的旗幟下,我們同國民黨軍隊有團結有鬥爭,有很多國民黨軍官,都被我們發展成為自己的同志。而這個楊邑,十分頑固,不僅拒不接受我黨主張,反而極端蔑視我軍,甚至仇視。前不久,江淮地區開展戰術訓練,我們淮上支隊出於禮貌,委託二一二師教導團代培幹部,楊邑在西華山莊大放厥詞,貶低我軍戰術!這些言論,充分反映了楊邑骨子裡的成見。

  袁春梅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天在武漢碼頭,霏霏細雨之中,臨別之際,楊邑對她多少還有點惜別之情。楊邑很動情地對她說,我們的國家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日本人已經不滿足於塗炭我東三省,對我中原也是虎視眈眈。全民抗戰在即,我們師生一場,我希望看到的是我們在抗日戰場上攜手並肩,要是做那親痛仇快的事情,為師就太寒心了。沒有辦法,到了只能兵戎相見的時候,就請你們忘記這段師生情誼。

  這話是對她說的,也是對陳秋石說的。

  平心而論,袁春梅對楊邑還是很有好感的,她一直認為,這樣的軍人應該成為民族的脊樑。袁春梅說,想當年,楊邑對紅軍還是同情的,在我的身份已經暴露的情況下,也沒有出賣我,還幫我逃脫了武漢。

  曹泗安點點頭說,此一時,彼一時,楊邑的反動本質是根深蒂固的。我們不否認這個人在個人品質和戰術能力方面都有很多值得稱道之處,應該說他是有個人魅力的。但事物都是辯證的,恰好就是因為這個人做得好,所以更有欺騙性,更有影響力。這樣的人倘若堅持反動立場,將來就是我們最兇惡的敵人。

  袁春梅驚愕地看著曹泗安,一時無言以對。

  曹泗安說,因為你曾經接觸過楊邑,有做策反工作的經歷和經驗,所以這次組織上賦予你的任務仍然是策反工作,準備派遣你打入二一二師,在楊邑身邊工作。

  袁春梅不安地看著曹泗安,說話聲音明顯急躁起來,火辣辣地問,我以什麼樣的方式打入二一二師?

  曹泗安不緊不慢地說,我們還瞭解到,前不久你的愛人在汪偽情報站被俘變節,這對你個人的聲譽是有影響的。我們的延安整風,冤枉了不少同志,有些人甚至跑到國民黨隊伍裡去了,你也可以以這個名義……

  曹泗安的話還沒有說完,袁春梅的臉色已經漲得紫紅,她想也沒想就站起身來,失聲叫道,這是誰的主意?簡直是亂彈琴!我拒絕接受這個任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們難道還想製造一個變節者嗎?辦不到!我跟你說,我主動要求到江淮來,是要回到我的家鄉參加火熱的抗日鬥爭的,我不是來當叛徒的,也不是來搞美人計的。我不去搞什麼策反工作,我要帶兵打仗!

  曹泗安也急了,站起來,背起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袁春梅說,袁春梅同志,你冷靜一點,你這個態度很成問題。你完全誤解了組織的意圖,你把個人的感情波折歸咎於組織了,這是十分有害的。

  袁春梅說,我向組織鄭重申明,如果不讓我回到部隊,那我寧可解甲歸田!

  說完,甩手而出。

  袁春梅怒氣衝衝離開新四軍辦事處的時候,正是小晌午。

  這裡離大別山已經不遠,牛津街的青石板路,街心兩旁的木板店面,街後的水塘和水塘邊洗衣淘米的婦女,都給袁春梅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此刻在袁春梅的心裡,已經全然沒有了返鄉的喜悅。

  幹部團臨時被安排在牛津街公立學校裡,陳秋石和趙子明等人正在小院裡打撲克。深秋上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桂花樹上還掛著星星殘留的花瓣,空氣中彌漫著成熟桂花的香味。倥傯歲月,難得有此閒暇,打打牌曬曬太陽,已是久違的享受了。

  袁春梅大步流星跨進學校二進小院的時候,看趙子明和廖添丁出洋相,聽陳秋石和梁楚韻放肆大笑,臉色就像黑雲壓城。

  最後把目光落在梁楚韻臉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大家面面相覷,梁楚韻反應過來,臉皮頓時紫紅,把牌一摔說,袁副主任,你說清楚,誰是商女?

  袁春梅不理梁楚韻,看著趙子明說,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尋歡作樂!你這個幹部團長是怎麼當的?玩物喪志!

  趙子明和陳秋石面面相覷。趙子明說,你說都什麼時候了?今天是休息,後天就進大別山了,難道我們打個牌也犯了紀律?我這個幹部團長是怎麼當的,上有組織,下有群眾,也用不著你來教訓啊!

  袁春梅說,我就是組織,我也是群眾。

  趙子明說,袁春梅同志,你受了什麼刺激,你是不是發燒了?

  袁春梅勃然大怒,右手不由自主放在腰間,拍著手槍說,你他媽的才發燒了。八路軍的首長,在這裡賭牌出醜,還帶著女人,讓田秋韻知道了,看不一槍崩了你。

  趙子明一頭霧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唇直打哆嗦,手指著袁春梅說,袁春梅,你,你太……不像話了,我們同志之間工作之餘娛樂一下,你憑什麼……

  袁春梅冷冷一笑說,工作之餘娛樂一下?別忘了,往東二十公里就是鬼子的據點,山河破碎,生靈塗炭,你們身為八路軍軍官,不思殺敵立功,卻在這裡聲色犬馬,這跟漢奸有什麼區別?

  趙子明傻眼了,看看陳秋石,又看看廖添丁,哭喪著臉說,老陳,老廖,哪裡出問題了?是袁春梅還是我們出問題了?

  這時候梁楚韻上來了,梁楚韻已經面紅耳赤,淚水在眼窩裡打轉。梁楚韻說,趙團長,我們誰也沒有出問題,是袁副主任出問題了。袁副主任的丈夫當了漢奸當了叛徒,袁副主任一定是神經受到刺激,不會說人話了。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槍響,梁楚韻當場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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