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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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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 槍聲驟然響起,劉鎖柱嚇了一跳,他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看見西華山莊東山牆下的國軍教官李萬方跳了一下,緊接著扶著山牆,似乎挺了兩挺,然後軟綿綿地倒下了。 這時候他才回過頭來,看見陳九川也在發愣。 劉鎖柱說,陳九川,你開槍幹什麼? 陳九川說,我開槍了嗎?我沒有開槍啊,我在擦槍啊!陳九川說著,拉開槍膛,裡面還冒著一股青煙。 劉鎖柱臉都白了,失聲叫道,陳九川,你闖禍了,你擦槍走火了,你把李教官打倒了。 陳九川說,他媽的就算走火也沒有那麼准啊!快去看看,是不是中彈了? 兩人二話不說,跳起來,拔腿就向西華山莊東山牆跑去。李萬方果然中彈了,血流了一地,千呼萬喚不回答。 不多一會兒,正在訓練的部隊都圍攏過來了,鄭秉傑和劉斯武飛馬趕到,鄭秉傑翻身下馬,察看了李萬方的傷勢,黑著臉問,怎麼回事,誰開的槍? 陳九川一個箭步躥出人群說,好漢做事好漢當,我開的槍。 鄭秉傑說,為什麼要開槍? 陳九川說,不是故意的,是擦槍走火。 鄭秉傑審問陳九川的時候,劉斯武一言不發,不動聲色地看著鄭秉傑和陳九川。鄭秉傑扭過臉對劉斯武說,劉長官,這是一場意外,責任全在本部。你說怎麼處理吧? 一向溫和的劉斯武此時卻是冷若冰霜。劉斯武說,說意外,我也希望是意外,但事實恐怕並不是這樣簡單。眼下正是你我兩部精誠團結一致抗戰之際,出現這樣的事件,不是一個意外就能解釋得清楚的。鄭團長,你們要調查,我們也要調查,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結論,你我在上司面前都不好交代。 劉斯武的聲調不高,語氣平穩,但話裡的意思卻是毫不含糊。鄭秉傑陰沉著臉往四下看了看,自己的部隊一片茫然,國軍的十幾個教官的臉上,卻寫滿了狐疑和恐懼。鄭秉傑向副團長劉漢民一揮手說,捆了關起來,讓他自己交代。查清問題按問題處理,查不出名堂,槍斃! 陳九川擦槍走火事件,有好幾個版本,倒是劉鎖柱一直疑惑一件事情。那是教導團開訓的第六天,上地形課,李萬方負責陳九川那一組,組員有劉鎖柱和許得才。李萬方給他們講解怎樣識別地物地貌,怎樣計算等高線。從山頭往下數,現地每往下移十公尺,就是一條等高線。陳九川聽得雲山霧罩,畫起線來手忙腳亂,正亂著,李萬方說,九川,你來看看,那裡是什麼?出現了移動目標啊。 陳九川接過李萬方的望遠鏡,調整焦距細細搜索,他看清楚了,望遠鏡裡出現了兩個人。再一細看,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陳九川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因為對面山頭就是兵工廠,許得才這狗日的曾經散佈謠言說兵工廠裡有人搞腐化,大白天在山坡上偷情,話裡話外說的就是他的娘和萬壽台。 李萬方說,這個目標出現好長時間了,好像是兩個跛子,走路地不平。 李萬方講這話的時候,陰陽怪氣的,明顯地不懷好意,陳九川不會聽不出來。但他忍住了,他只能祈求老天爺,不要讓他看見他最不願意看見的情景。 怕有鬼就偏有鬼,猶如當頭一棒,出現在望遠鏡裡的正是他的娘和萬壽台,兩個人時隱時現,在樹叢裡動彈,好像動靜還不小。李萬方問,你看清楚了嗎,是什麼?陳九川咬牙切齒地說,什麼都沒有,是兩隻狗。李萬方說,我怎麼看見是兩個人,好像那女人是你的娘呢,把望遠鏡給我。話音未落,他的腰上就挨了一腳。陳九川說,你他媽的敢糟踐老子,老子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當時,劉鎖柱就在李萬方和陳九川不遠的地方,貓著腰和許得才鼓搗地圖,陳九川和李萬方的對話,有一大半進了他的耳朵。 劉鎖柱後來暗暗留心,自那以後,陳九川就變得陰沉許多,一雙小眼睛多數時間都在眯縫著,偶爾睜開,寒光逼人。 二 李萬方死後,國軍二一二師一片譁然,幾十名軍官聯名上書二一二師師部、國民政府江淮動員委員會和新四軍軍部,要求查明真相,懲辦兇手。淮上支隊司令員韓子君如坐針氈,幾次飛馬送來雞毛信,嚴令鄭秉傑迅速審問,弄清情況,拿出對策。鄭秉傑急火攻心,多次提審陳九川,但陳九川咬緊牙關,問來問去只是一句話:擦槍走火,不是故意的。 恰在此時,淮上州松岡大佐組織三千日軍主力、漢奸部隊近萬人,準備向西華山根據地開展六路掃蕩。為了維護統一戰線,聯合國軍共同對敵,淮上支隊痛下決心,讓鄭秉傑派人押解陳九川到杜家老樓,接受國共聯席法庭審判。 韓子君在給鄭秉傑的密信中說,國軍內部已掌握確鑿材料,證明槍殺李萬方是陳九川故意為之,以泄私憤。此次傳陳九川受審,罪不容赦,在劫難逃。韓子君讓鄭秉傑做好思想準備,穩定其親屬和部隊的情緒,嚴防節外生枝。 鄭秉傑一夜未眠,這一夜他想了很多,陳九川從四歲頭上就來到了東河口,第一個接受他們娘兒倆的就是他。十多年來,他和陳九川娘兒倆已經相濡以沫,他把他們帶上了革命的道路,他們跟在他的身後成為他最可靠的力量和最後的屏障。可是,哪裡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呢? 下半夜,月亮西斜,東方微白。鄭秉傑親自來到關押陳九川的地方,讓看守的戰士把陳九川放出來。 陳九川明顯瘦了,穿著一身單薄的軍裝,沒戴帽子,兩隻眼睛在晨曦中閃動,一步一步地挪到鄭秉傑的面前,一言不發。 鄭秉傑問,陳九川,你知罪嗎? 陳九川說,對不起團長,我給部隊惹麻煩了。 鄭秉傑厲聲喝道,豈止是麻煩,你是對革命犯罪,你把我們的部隊推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 陳九川說,好漢做事好漢當,槍斃我吧,不能因為留我一條命讓部隊背黑鍋。 鄭秉傑鼻子一酸,差點兒眼淚就流出來了。他看著這個衣衫單薄的孩子,心裡的疼痛刀割一般。九川,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擦槍走火,到底是不是另有原因? 陳九川站著沒動,昂起頭來,看著鄭秉傑,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鄭秉傑注視著陳九川,心裡頓時明白了大半,這個十七歲的少年,這個英勇善戰的小連長,心裡不知道裝著多少苦澀,埋著多少委屈。鄭秉傑趕緊背過臉去,提高嗓門說,行了,擦槍走火,是行武常事,意外傷人,就事論事。 九川,迫于友軍和國民政府的壓力,也是為了團結一切力量抗日,淮上支隊傳來命令,要押解你到杜家老樓,然後接受國共聯席審判。該怎麼說,你不用我交代吧? 陳九川咬著嘴唇說,擦槍走火! 鄭秉傑點點頭說,這一去,後果很難預料,你有什麼話要留給組織? 陳九川沉默了片刻說,沒有。 鄭秉傑說,對你娘有什麼話要說?她現在還不知道你的情況。 陳九川說,我要是被處決了,你就說我打仗的時候摔進懸崖了,生死不明。 鄭秉傑說,那怎麼可能?你既然去受聯席公審,這麼大的事情我們怎麼能隱瞞? 陳九川又咬了咬嘴唇說,那我就沒辦法了,她聽到什麼就是什麼。 鄭秉傑無語,揚起腦袋看著東方漸漸洇紅的地平線說,行了,那你就去吧。敵情通報,日軍正在密謀六路圍攻,我這裡馬上就面臨著一場惡戰,只可惜我少了一員猛將。大戰在即,我這裡抽不出兵力押解你。從西華山向北一百六十裡路,就是杜家老樓。你自己去吧。 說著,遞過來一個包袱,交代說,這裡面有你三天的乾糧。三天過後還沒到杜家老樓,你就自己想辦法。 陳九川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著鄭秉傑說,團長,你不怕我逃跑? 鄭秉傑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你好自為之吧! 陳九川似有所悟,久久地看著鄭秉傑,突然淚如雨下,撲通一下跪在鄭秉傑的面前說,團長,九川明白了。團長你放心,我生是組織上的人,死是組織上的鬼,我就是爬也要爬到杜家老樓,讓國民黨反動派睜大眼睛看見我被槍斃,搬掉壓在你們身上的黑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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