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馬上天下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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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石說,這個我知道,可是如果我們想辦法,既能頂住敵人的進攻,我們又不被打光,豈不兩全其美? 趙子明說,不要為你的逃跑路線狡辯!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陳秋石說,我琢磨,防禦重在防是不錯,可是不能就這麼一味死守。兵法雲,以攻為守,以退為進,這就是把死仗打活的道理。你還記得楊教官給我們上的黃石崖防禦戰鬥那一課嗎? 趙子明說,什麼楊教官,他是個死硬的反動派!而且那次防禦作業的前提是以虛對虛,你不要拿反動派的教條給你的貪生怕死當擋箭牌。 說話間,敵人新的一輪進攻又開始了。一發迫擊炮彈突然落在不遠處,陳秋石先是撲倒在地,炮彈爆炸了,他也回過神來了,縱身一躍,壓在趙子明的身上。 等炮火消停了,趙子明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陳秋石發愣。他已經搞不清楚陳秋石趴在他身上,是炮彈爆炸之前還是之後。 陳秋石說,趙政委,你沒事吧?沒事你就聽我把話說完。 趙子明拍拍屁股說,嗨,說你貪生怕死吧,你在關鍵的時候還知道保護首長。你說吧。 陳秋石說,趙政委你看,我現在手裡只有六十個兵力,全團也不過三百個兵力,況且目標已經固定了。而敵人至少是兩個團,如果在這裡死守,還有三輪,不,也許用不著三輪,加上炮火覆蓋,我們很快就會被打光。如果我們後退一步,以一個連牽制,兵力火力減弱,給敵人造成錯覺,認為我放棄防禦,他就會沿盤山道向上衝鋒,從而被迫進入山腰狹窄地帶。這時候我們的另外四個連隊在左後方七十米無名高地展開,分三段襲擊敵人進攻部隊,就會造成大部隊反攻之效果,敵首尾不能呼應,自相殘殺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趙子明說,你說得輕巧,他如果不沿盤山道進攻怎麼辦?你的想法也太出格了,一廂情願啊! 陳秋石說,兵不厭詐,所謂用兵,就要出奇制勝。我料定他不敢相信我們會分兵主動襲擊,為了快速奪取通道,他有乘勝追擊的心理,所以不會放棄盤山道。如果他放棄了,那就是說依然要和我們形成膠著狀態,這樣我們還有時間收復失地。這樣一打,仗就活了。無論如何也比被動挨打要好些。 趙子明聳起鼻子吸了吸,像是嗅著硝煙的味道,想了想說,那好,就按你的打法。 又說,他媽的,你成團首長了!不過,我要警告你,我們的任務是殿后掩護,為了完成這個任務,紅二六三團就是打光,我們也不能後退。臨陣脫逃,軍法從事! 後來就調整了兵力。團長犧牲了,趙子明把軍事指揮權交給了陳秋石。二六三團是個小團,其實只有五個連隊,戰前每個連隊兵力不足八十人,在敵人的前幾次進攻中,又損失了四分之一。餘下的兵力,在陳秋石的指揮和趙子明的監督下,採取主動退讓、側翼奇襲、分段穿插等靈活戰術,把死守變成了活守,把敵我陣線明確的戰場變成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犬牙交錯狀態,迫使敵人的重要火力無法展開,而且確實如陳秋石預計的那樣,戰鬥當中,由於敵人隊形被打亂了,出現自相殘殺的局面。 經過七八個小時的反復爭奪,孔雀嶺守衛戰以圓滿完成防禦任務而告結束,被上級表彰為以少勝多、以戰術制勝的範例。 總結戰例的時候,師長韓子君讓陳秋石登臺給三十多名團長和連長講孔雀嶺戰鬥,陳秋石此刻的風光不亞於一年前在黃埔分校,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是一身筆挺的國軍軍服,下蹬一雙野戰膠鞋,此時卻是一身灰色的土布軍裝,下面打著綁腿,腳上是一雙草鞋,而其春風得意之情,遠遠勝於當年。 一仗下來,陳秋石當上了紅二六三團團長,趙子明給他當政委。 進入雨季,由於川軍內訌,加之川軍同中央軍矛盾加劇,對川陝紅軍的圍剿外緊內松,這就給紅軍一個很大的喘息機會。部隊趁機發展,小團由原先的五個連逐漸地擴展到三個營九個連,二六三團因為在反「六路圍攻」中立下大功,多編了一個迫擊炮連,一個重機槍排,一個警衛排。 反「六路圍攻」戰役,陳秋石還有一個重要的收穫,他的部隊繳獲了一匹土庫曼山丹馬。這種馬速度極快,馳騁疾如流星,蹄如滾雷,脖子上鬃毛如飄揚的旗幟。師長韓子君聽說二六三團繳獲了一匹山丹馬,派人來借,借去了就不說歸還。可是韓子君也只是欣賞了幾天,聽說這馬的價值昂貴,不敢擅自享用,又送給了徐向前總指揮。據說徐總指揮說,馬是好馬,可是要是等我騎上這匹戰馬衝鋒陷陣,紅四方面軍也就完了。還是把它交給一線指揮員使用吧。 韓子君想來想去,既然總指揮有了這個話,這匹馬他是不能要了。那麼誰最有資格騎這匹馬?總指揮說把它交給一線指揮員使用,當然應該是陳秋石。 陳秋石最初得到這匹馬的時候,也是誠惶誠恐,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天夜裡他還做了一個夢,他騎著山丹寶馬,挺一柄方天畫戟,從天之一角如疾風閃電…… 第二天早上,陳秋石什麼事情也沒做,連警衛員也沒有帶,牽著山丹寶馬走進了營地西邊的龍原,他同戰馬進行了一場征服與反征服的激烈角逐。他在黃埔分校的時候就聽楊邑講過,真正的戰馬,服硬不服軟,良禽擇木而棲,寶馬識人而服。做了那個夢,陳秋石堅信他就是山丹寶馬最佳的馭手。 這匹馬過去的主人是川軍的一個軍長,是見過大世面的,它大約看不起這個清瘦的新主人,陳秋石幾次跳上馬背,都被它翻騰後蹄給摔了下來。直到中午,搏鬥才見分曉,山丹寶馬終於溫順地接受了陳秋石,馱著遍體鱗傷的陳秋石回到了營地。當陳秋石從大汗淋漓的馬背上跳下來的時候,趙子明和團部的幾名幹部全都傻眼了,陳秋石的身上到處都是血水,一半是他的,還有一半是馬身上流出的汗。 再往後,陳秋石就闊氣了,到師裡或者軍團受領任務,他自己騎著山丹寶馬,後面還有四匹馬跟著,四個警衛員都是雙槍,背上斜插著大刀,槍柄上和刀柄上的紅綢子迎風招展,煞是威風。 有時候騎在馬上,踏在川陝的碎石路上,陳秋石就有點心猿意馬,想家。屈指一算,離家已經六個年頭了,不知道二老情況怎麼樣。前一時期戰事稍閑,他曾經寫過家書,半年也沒有收到回信。 倥傯歲月,他參加過很多次戰鬥,身經百戰算不上,但確實從一個稀裡糊塗的知識分子,成長為一個能征善戰的紅軍指揮員了,見識隨之增加,感情也隨之豐富。現在他最內疚的,除了當時腦子一熱沒有跟二老辭別,就是拋家別子。那個當初看起來不順眼的小兒子,六年多的時間裡,在他的腦子裡,一天一天地長大,一天一天地變得順眼起來,虎頭虎腦,聰明伶俐。 還有袁春梅。在川陝根據地的日子裡,他無數次回味南湖秋子河邊那個鶯飛蝶舞的初夏的上午,那片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地在戰火硝煙的間隙,在陳秋石的心裡珍藏了無數個日日夜夜。袁春梅的下巴離他那麼近,袁春梅的小胸脯跳得那麼明顯,袁春梅的眼眉都充滿了深情。如果他勇敢一點,把她擁在懷裡,也許她不會拒絕。不,不是也許,簡直就是肯定。 可是,初夏的上午,他一股氣沒有提上來,他的腳底板在懸空三毫米之後又重新落下,他在即將發起進攻之前、在距離袁春梅兩米遠的地方立定了,稍縱即逝,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飛天遁土了。如果他的擁抱得逞了,也許他們就不會分開,也許他們就會一起來到川陝根據地。那麼,他今天的英姿,今天的威風,今天的赫赫戰功,今天的縱橫馳騁,就會被一雙美麗的眼睛悉所容納。 天南地北,如今她在哪裡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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