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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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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墨涵估計,今晚梁必達挽留他作徹夜長談,就是同上述傳說有關。

  出乎意料的是,梁必達並沒有把話題往那個思路上引,而是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墨涵同志,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一件什麼事嗎?」

  陳墨涵不得要領,回答說:「司令員的思路神出鬼沒的,哪是我能神機妙算的啊。我是越來越難領會首長的意圖了。」

  梁必達把身體埋在碩大的皮椅子裡,以手撫額,說:「就在剛才,半個小時以前,我突然想,我該休息了,應該辭職。」

  陳墨涵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梁必達,良久才說:「司令員,此言從何談起?」

  梁必達說:「你不相信吧?兩個小時前,倘若是別人對我說這話,我敢摑他耳光子你信不信?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可是,這是真的。剛才在同切斯特頓叫陣的時候,我還在想,有朝一.日,我也要領一支部隊打到Y國去,狗日的老子也當一回國際憲兵。可是,下來之後,我想明白了,這個有朝一日不會再有了。你我都是過了六十往七十歲走的人了,我這個年紀,在我軍大區司令員的位置上,不是最老的。而相當於我這個職務的切斯特頓才四十八歲,他那個年紀在他那個位置上卻不是最年輕的。真的拼刺刀?開玩笑罷了,除了士氣高他一頭,別的概無優勢。他的底氣是足啊,綜合國力你沒法跟他比,戰鬥力你也沒法跟他比。我們說強大,是強大,就看跟誰比了,不能光跟越南老撾柬埔寨比,要比就跟強的比,比不過人家,你就得忍氣吞聲。未來戰爭不是你我經歷過的那種常規戰爭了,我們中國哪怕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打光一個團,還有一個師,可以前仆後繼,跟他打持久戰。人對人,個頂個,拼刺刀掄手榴彈,老子誰也不尿。可未來戰爭是什麼?未來戰爭就是高科技戰爭,你人多沒用,你勇敢也不一定能勇敢得出來,他有隱形飛機,有導彈,有電子武器,你在這裡把刺刀大炮備得車馬炮齊,可他不跟你照面,你連影子還沒見著,戰爭已經結束了,人家已經勝利了,你徒有一腔熱血,可是報國無門,你乾瞪眼。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未來戰爭,我們這些人已經不適應了,既不是拼刺刀揮大刀片子了,也不是常規戰火器戰了,哪怕你有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都不一定有機會施展。一句話,我們在立足於常規戰爭的前提下,必須著眼於高科技戰爭,不一定就能打起來,但是你必須準備,只有你準備充分了,才反而有可能打不起來,你沒有準備,他嚇唬就能把你嚇唬住。」

  陳墨涵目瞪口呆。儘管他知道梁必達一向是魯莽的外表掩蓋著精明的內心,但是,從梁必達的嘴裡流露出如此深謀遠慮的戰爭憂患意識,他還是感到意外。這不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問題,這就是高屋建瓴高瞻遠矚。梁必達說他生下來就是沖著要當司令員來的,這活不是盲目自信,司令員就是司令員,梁必達就是梁必達,那顆看似:普通的頭顱絕不普通。陳墨涵誠懇地說:「聽司令員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都落後了。」

  梁必達說:「落後的何止是你們啊,我不落後,就不會跟你這麼推心置腹了。所以我說我想辭職呢。我們對高科技戰爭懂得多少?幾乎一無所知。是的,是可以學習,可以活到老學到老。可是,我們能學過年輕人嗎?常規戰爭我們可以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可是高科技戰爭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我們為什麼不激流勇退,讓年輕人早一點進入情況呢?我們是功成名就了,沒有什麼遺憾了,可以理直氣壯地退下來,可以袖手旁觀,也可以呐喊助威,就是不能揮戈上陣了,那是要出洋相的。墨涵同志,你不會認為我是故作姿態吧?」

  陳墨涵說:「就算是故作姿態,這個姿態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作得出來的。」

  梁必達淡淡一笑,說:「我是今天,……哦,現在已經算是昨天了,昨天才宣佈任職,今天就提出辭職,顯然是天方夜譚。可是,我又分明感到了緊迫,也許,在司令員的位置上我還要盤踞年把兩年,怎麼辦?就這麼死皮賴臉而又毫無建樹地等待下臺?那不又耽誤了幾年?不能等。我們的戰爭眼下是沒有發生,然而國際間的戰鬥天天都有,我們不能熟視無睹,戰爭離我們並不遙遠,如果我們不認識到這一點,戰爭就會離我們更近。我在這裡代表我個人提議,你這個副參謀長要緊急行動起來。我犯個自由主義,你新的任職命令很快就要下來了,D軍區的高科技學習就由你來主持,我的三把火就從你這裡燒起,從明天起,你就給我思考這個問題,下個禮拜,要成立一個班子,叫響高科技戰爭準備的口號,同時給總部寫報告,我們D軍區要向科技建軍的方向努力,部隊砸鍋賣鐵也要先把計算機自動化建立起來。兵器裝備我們無能為力,但是立足現有條件,在通訊、情報、交通、補給等指揮和保障系統方面,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有了這第一步,我們也好給後面上來的同志交個好班。」

  陳墨涵真誠地激動了,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眼窩有些發熱,聲音有些發顫,說:「司令員……老梁,有你這句話,我陳墨涵全力以赴。至於新的職務,無所謂,我就當一個專門分管科技的副參謀長,能夠在這個崗位上做點實事,死而無憾。」

  梁必達平靜地笑笑,擺了擺手,說:「墨涵,你別激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們一起努力就是了。這個問題就到這裡,現在,該是我們兩個藍橋埠娃子談點私事的時候了。墨涵,還記得韓秋雲嗎?」

  陳墨涵渾身一顫,驚問:「怎麼,有她的消息了?」

  梁必達點了點頭,說:「來信了。她的那個洋老公死了,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漂泊,倍感孤零啊,申請回國定居,我已經跟國務院有關部門聯繫了,正在辦理。」

  陳墨涵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好啊,落葉歸根啊。她沒有孩子嗎?」

  梁必達說:「沒有,這也是戰爭給她留下的遺憾。遺憾,我們就是在遺憾中生,而且還將在遺憾中去。」

  陳墨涵琢磨梁必達的話,沉思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開玩笑說:「我聽司令員這話,是不是有破鏡重圓的意思啊?」

  梁必達淒然一笑,說:「老了,還談什麼破鏡重圓?就是讓我破鏡重圓,我也不幹了。積六十多年人生經驗,我現在得出一個結論,老婆還是自己的好,我的老婆還是老安好。好了,不要老不正經了。韓秋雲雖然是個孤老太太了,但是比你我都有錢,提出要捐獻二十萬美元,在凹凸山給國共兩軍抗日烈士修墓,尤其是要找到貴軍高秋江的遺骸……哦,對了,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事——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查訪高秋江的下落嗎?現在我可以給你

  交底了,高女士尚在人間,就在洛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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