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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158

  梁必達的家宴就在切斯特頓夫人的玩笑中恢復了友好和和睦的氣氛。

  但是,切斯特頓少將卻很不甘心,他是有備而來,對準是要同梁必達進行一場舌戰的,於是又提出請梁必達談談對戰爭與和平的看法。

  梁必達忍住了滿腹不快,仍然不失禮貌、而且懇切地說:「我以一個軍人對另一個軍人,而不是以作戰一方對另一方的名義,向切斯特頓將軍談談我的一個重要體會,那就是:和平是戰爭的最完美的表現形式,是戰爭的終極目的。但是,沒有戰爭就沒有和平,沒有了『戰爭』這兩個字,『和平』這兩個字也就不存在了。沒有戰爭,甚至沒有人類文明。戰爭是人類一切文明的老娘。我們中國軍隊的態度是,第一,堅持和平相處的五項原則,決不窮兵黷武。第二,我們的戰爭是為了消滅戰爭,是通向和平的惟一途徑。我們中國字的『武』字,上面是個戈,下面是個『止』,就是停止兵戈相見的意思。以武止武,以戰爭制止戰爭,就是我們中國軍人的使命。第三,我們將一如既往地保持雄厚的實力,但是這不是為了發動戰爭,而恰好是為了在世界軍事格局中起到均衡作用,與那些軍事大國勢均力敵,形成對峙態勢,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切斯特頓聳聳鼻子,很認真的樣子,像是嗅著什麼不對味的東西,重新發起攻勢,說:「那麼,如何解釋五十年代初期中國和聯合國軍在朝鮮的那場戰爭呢?同聯合國軍作戰,實際上就是同整個世界為敵。」

  梁必達的臉色說變就變,立即拉得很長,端起酒杯,大喝一口,微微冷笑了一下,說:「這個問題國際社會早有公論,切斯特頓將軍在這個非正式的場合裡提出這個問題很不友好,有挑釁的意思。但是問題既然已經提出,我必須發表自己的觀點。第一,至於說我們是同聯合國軍作戰,我不同意這種說法,你們的所謂的聯合國軍,實際上就是一些干涉別國內政的偽國際憲兵,是以Y國為首的極少數國家,不能代表聯合國。第二,朝鮮戰

  爭已經把戰火燃到我國邊境,唇亡齒寒,我們不能袖手旁觀。舉個例子,我在你切斯特頓鄰居家裡放一把火,你能無動於衷嗎?你說你是主持正義維護公道,我不這麼看。不干涉他國的內政,就是正義公道。既然你多管閒事,我就有理由管一管你這個多管閒事的。第三,誰都不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稱王稱霸。誰稱王稱霸,危及到中華民族的利益,我們同意了,我們的這個不同意。要不然,要我們這些軍人幹什麼,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梁必達半真半假地醉著,不僅把語氣加重了,表情變得陰陽怪氣了,還用手模擬了一個手槍的形狀,往切斯特頓的胸口處比劃了一下。

  無論是Y國的還是中國的軍人以及夫人們,都明顯地感到了家宴的氣氛再一次急轉直下,甚至到了一燃即爆的地步,不禁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儘管已經出現了外交規則應該避免的情況,但大家都是軍人,在這裡,軍人的血氣都有些膨脹,都希望自己的一號人物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在最需要和稀泥的時候,沒有稀泥。

  切斯特頓也不示弱,也用手模擬了一個手槍的形狀,驕矜地笑道:「梁必達將軍,幹這個,你們現在已經幹不過我們了。天上的,地下的,近距離的,遠程的,你們都是大大地落後了。我們的裝備是一流的。」

  梁必達爽朗大笑,笑得迴腸盪氣,大聲說:「哈哈,你們的裝備是一流的,老子的人是一流的。你信不信?我們兩個人一起到地獄裡走一趟試試,老子能回來,你狗日的未必。」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切斯特頓是聽明白了,但是他的隨員並不全是中國通,只知道氣氛緊張,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緊張。

  女翻譯木然而立,好長時間都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梁司令員這番連貶低帶嘲罵的話能不能原封不動地翻譯出去。梁必達卻毫不收斂,對女翻譯說:「講給他們聽聽,就說我說的,我提議我和切斯特頓兩個人到外面拼刺刀,看看是他的裝備一流還是老子的人一流。」

  女翻譯想了想,把梁必達的話做了一番調整,翻譯了過去。

  Y國軍事代表團所有成員的臉上立即凝固了表情,一起傻乎乎地看著梁必達。

  還是切斯特頓先反應過來,覺得該收場了,真的撕破臉皮,鬧出一樁外交醜聞,梁必達這個老魔鬼不在乎,他回國卻是吃不了兜著走,他的使命不是到中國來同梁必達罵陣的,也不是來丟醜的。想到這裡,於是咧嘴一笑,說:「梁必達將軍有風度,是這個。我是開玩笑的。」一邊說,一邊伸出了大拇指,並且走近梁必達,拍了拍梁必達的肩膀。

  梁必達也笑了,說:「切斯特頓將軍是這個。」一邊說,一邊伸出了小拇指,「我也是開玩笑的。但願我們的玩笑不影響中Y兩國人民的友誼。」

  話說到此,梁必達停頓下來,招呼切斯特頓靠近,伸出手把兩個人的腦袋攏在一起,做親密耳語狀,低層但卻十分有力地說了一句:「我、日、你、媽!」

  切斯特頓明白無誤地聽懂了這句話,像是屁股上被誰猛砍一刀,頓時呆若木雞。兩國其他多數人實際上也聽到了這句「耳語」,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一律茫然著。

  梁必達則神情自若,爽朗大笑,端起酒杯,煞有介事地大聲說:「我聽說切斯特頓的父親是幾十年前在朝鮮戰場上陣亡的,那時候我是師長,不知道切斯特頓將軍的父親是不是我的部隊打死的。不管是不是,我都表示遺憾——對於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們只能表示遺憾了,只不過我們不希望這種遺憾再次發生了。我剛才跟切斯特頓將軍說了,我們不僅歡迎他和夫人以及諸位同行來本部訪問,在適當的時候我們還邀請切斯特頓將軍的母親來華觀光,我當盡地主之誼,親自陪同。」

  在場的中國人馬上就明白了梁必達的伎倆,不禁竊笑。Y國的軍人們也分明從切斯特頓的臉上看見了竭力遏制的

  憤怒和無奈。但是,還沒有等切斯特頓發作,竇玉泉已經率先鼓起掌來,並大聲響應梁必達的話:「好,為切斯特頓令萱大人的健康乾杯!」

  眾人一致響應,呼聲頓起,一片叮裡咣當的碰杯聲。

  事已至此,切斯特頓就沒轍了,為他母親的健康乾杯,他不能不幹。再說,又能怎樣呢?在梁必達笑嘻嘻地罵出句話的時候,他沒有及時作出反應,坐失了戰機。現在再反擊,為時已晚,沒那個氣氛了,大家都在為他的母親乾杯,他要是同梁必達撕破臉皮,不僅丟醜,還會暴露出自己的小家子氣,如此,只好假裝糊塗,權當沒有聽明白梁必達的話。

  想到這裡,切斯特頓便恨恨地咽下了一口悶氣,做出一副喝醉的樣子,搖搖欲墜地晃了晃身子,舉起了酒杯。但是他沒有同眾人碰杯,而是惡狠狠地瞪了梁必達一眼,氣勢洶洶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梁必達並不理會切斯特頓的失態,豁達一笑,環視四方,微醺的臉上春風蕩漾,陡然提高了嗓門:「女士們先生們同志們朋友們,為了中Y兩國人民的友誼萬古長青,我提議,我和切斯特頓將軍共飲十杯。」

  切斯特頓一聽又傻眼了,欲說抗議吧,又不知道梁必達還有什麼損人的高招,這個老魔鬼他惹不起。況且人家說要和他的母親發生性關係,按他們Y國的思維習慣,也不是太丟醜的事儘管梁必達的意思不是說要同他的母親友好,而明顯有侮辱的意思,但此時也只能當友好理解了。他的確是小看梁必達了,他後悔不該主動挑起戰爭,打嘴皮子仗,他同樣不是梁必達的對手。再說,也容不得他抗議了,出席家宴的D軍區的軍人竇玉泉、薑家湖、陳墨涵和陶三河等人見梁必達發出了信號,一擁而上,對Y國軍事代表團的其餘人員進行茅臺包抄。

  Y國軍事代表團的另外幾名成員也是乙醇愛好者,在中國最負歷史盛名的美酒面前,豈有無動於衷之理,早就不耐煩切斯特頓和梁必達的嘴皮子官司了,見竇玉泉等人起哄,紛紛響應,把酒杯碰得氣壯山河。

  安雪梅和俞真等人則纏住切斯特頓夫人不鬆手,兩國婦女界以極其真誠的態度表達著虛情假意的友好,硬是將切斯特頓夫人連連灌下去十數杯白酒,以至於喝得爛醉,自己還抱著個酒瓶往下灌。

  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再支援切斯特頓了。整個家宴在友好的詞匯裡互相角逐敬酒碰杯,局面很快就恢復了其樂融融的「戰前狀態」。如此,切斯特頓少將有苦難言,只好硬著頭皮接受梁必達的挑戰,橫一杯豎一杯地「為中Y兩國人民的世代友好而乾杯」,委實是借酒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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