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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在男主人左手邊就座的是切斯特頓的夫人,原籍法蘭西,豪華型重量級,渾身肥沃,但風韻猶存,從那一顰一笑中還能看出十幾二十年前迷人的風采。

  過了花季的法蘭西半老女郎同年過花甲的老梁必達並肩戰鬥,顯得十分匹配。切斯特頓夫人聲稱被梁必達迷住了,於觥籌交錯之間,不斷地眨動曾經美麗過的藍色的眼睛,風情萬種地向梁必達撒嬌。

  梁必達豁達大度,更是談笑風生妙語連珠,跟切斯特頓夫人聯袂表演,把家宴的氣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切斯特頓是個中國通,其父當年在朝鮮戰場上是個上校,在一次進攻戰鬥中被流彈擊中喪生,所以切斯特頓對於中國懷著一種很複雜的感情,從軍後致力於研究中國軍隊的戰略戰術以及軍隊建設,是個很有見地的中國問題專家,這種研究無疑帶有很明顯的個人色彩。只是,在外交場合裡,切斯特頓還是不得不學習中國人的韜晦,隱蔽起真實的感情,不顯山不露水地矜持著,自始至終只是微笑,竭力地保持著Y大國軍事外交家的涵養,與梁必達以外的中國同行們象徵性地碰杯致意,並在不易察覺之中以眼神暗示夫人,對其過於放浪形骸表示了不滿。無奈法蘭西半老女郎一見到巍峨魁梧而又風度翩翩的梁必達,就情不自禁了,哪裡還顧得上看切斯特頓的眼神?不僅冒險喝開了中國烈性白酒,而且主動興風作浪,逮住梁必達一個勁地灌酒。

  梁必達來者不拒,儘管他對切斯特頓夫人身上的狐臭氣味和過於露骨的纏綿還很不習慣,但仍然禮貌地接受下來,還放下架子跟她開起了中國式的玩笑:「我們兩個左一杯右一杯地碰,我家老伴跟你家先生恐怕要吃醋呢。」

  切斯特頓夫人不知道吃醋是個什麼意思。在座的還有一個頗為年輕俏麗的姑娘,是中方翻譯。女翻譯費了很大的勁也沒有說清楚,最後乾脆言簡意賅了:「就是怕你奪走梁必達將軍的意思。」

  切斯特頓夫人放肆大笑,說:「啊,梁必達將軍是很有魅力啊,我如果還在這裡住上三天,可能就要跟梁必達將軍私奔了。」

  梁必達半醉半醒地說:「好啊,不過,私奔可以,但是不能奔到你那裡去。到了Y國,我就只能當士兵而不能當將軍了,那樣的事情我是不會幹的。」

  切斯特頓夫人面若桃花,一雙半老的美麗眼睛春潮蕩漾,還沒有來得及繼續撒嬌,一直不動聲色的切斯特頓少將卻不失時機地截住夫人的話頭,突然改變主題,問道:「梁必達將軍,能向您請教幾個問題嗎?」

  此時梁必達已經做出醉眼蒙矓狀,面帶憨笑,說:「本司令樂於回答。」

  切斯特頓說:「聽說梁必達將軍出身于鄉村,你童年的時候想到過今天要當將軍嗎?」

  梁必達說:「當然想過。我梁必達到這個世界上來,就是為了當司令的。」

  切斯特頓做愕然狀,想了想又問道:「當年,梁必達將軍是不是為了吃飽肚皮才扛槍的?據我所知,在你們中國的軍隊裡有許多將軍都是為了吃飽肚皮才當兵的。」——這話似乎就有些挑釁的意思了。

  但梁必達卻似乎沒在意,狡黠一笑,不假思索地說:「我參加抗戰的時候不缺飯吃。我在娘肚子裡呆到第八個月的時候,就聽到了外面的世界在鬧革命,那時候我就開始研究革命是個什麼東西,研究了三個月,才弄明白。我是我老娘懷胎懷了十一個月才決定出生的,就是沖著革命這條路來到人間的。」

  切斯特頓仍然窮追不捨,說:「我聽說梁必達將軍當年本來是要參加中國的另外一支軍隊的,是和那支軍隊失之交臂,才到了共產黨的軍隊。我還聽說,您之所以最終留在了共產黨的軍隊裡,與一個叫東方的女子和楊庭輝先生有關。假如,在最初選擇道路的時候,您首先遇到的是另外一支軍隊,再假如,您在走進這支軍隊之前沒有遇到東方小姐和楊庭輝先生,那麼,您能想像您今天是個什麼樣子嗎?您是不是認為您今天的結局是由許

  多偶然因素組成的?還假如……」

  梁必達警覺起來了,眉頭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注意地看了切斯特頓少將一眼,但馬上就笑了,大手一揮說:「沒有那麼多的假如。假如那些假如都能成立的話,我梁必達就不會到這個世界上來。假如還有一個假如能夠成立,假如令尊大人在走向朝鮮戰場之前還沒有結婚,今天在這裡坐著的就不會是你切斯特頓少將了。所以說,在有些問題上,沒有假如,只有必然。偶然往往也是一種必然。」

  沒有人聽不出來,梁必達的話裡已經明顯帶著火力了。切斯特頓明白過來,臉色便陰沉下來,一時竟無言以對。

  梁必達乘勝追擊,又說,「看來,切斯特頓將軍對我梁必達的歷史很有研究嘛,不勝榮幸啊。能告訴我嗎,你還知道了一些什麼?」

  切斯特頓窘了一下,避開了鋒芒:「梁必達將軍,我知道你們都是馬克思的信徒,那麼你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嗎?」

  梁必達大笑,說:「我當然是一個唯物主義者,而且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為什麼說我生下來就是個革命者呢,是因為我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革命的鼓點上了。我的資歷和眼前的事實就是證明。」

  「那麼,梁必達將軍,能談談你對唯物主義這個概念的理解嗎?譬如您的說必然……」

  這明顯是再一次挑釁了,梁必達從切斯特頓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裡看出了輕蔑—一狗日的,他還是把老子當土八路考核啊。

  梁必達笑了,並且是微笑,說:「我認為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根本標誌,就是承認事實。我可以舉個例子,在朝鮮戰爭中,我們的敵人被打得丟盔卸甲,灰溜溜地滾蛋了,而我們勝利了。我的對手上西天了,而我還在這裡喝酒,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認識到這一點,就是唯物主義的態度。如果還有人膽敢發動不義之戰,我還是要把他送到西天去,讓他到天堂洗洗腦筋,這就是唯物主義的態度。」

  切斯特頓聽出了梁必達的弦外之音,頓時面如土色,很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家宴的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切斯特頓夫人感到被冷落了,她尚不瞭解其男人隱蔽在心底的刻骨銘心的仇恨,很不滿意他老是用一些鄭重其事的問題來攪和眼前歡樂的場面,便又打了一個橫炮,說:「梁必達將軍,你有情人嗎?」

  梁必達頓時愣住了。切斯特頓夫人的這個問題顯然是中國軍隊高級將領極不願意涉及的問題,但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畢竟比陰陽怪氣的切斯特頓少將要可愛得多。

  梁必達想了想,有了主意,爽朗一笑,向切斯特頓夫人送了一個曖昧的眼神,說:「當然有了,我梁必達生來就喜歡漂亮女人,但是按照我們中國的法律,我只能娶一個女人,她就是我的夫人,坐在你身邊的安雪梅女士,也同時兼任我的情人。當然了,假如是到貴國定居,我倒是可以考慮同切斯特頓夫人建立情人關係——如果將軍不介意的話。」

  切斯特頓夫人快活了,又問:「梁必達將軍,你要坦率回答,在你的夫人之外,你還有沒有同別的女人有過性關係?」

  梁必達大窘,在場的中國男女軍人或非軍人也無不為之無地自容。俞真悄悄地同陳墨涵耳語:「這個老騷娘們,還真發情了,對梁司令員的一切都感興趣。低級趣味。」

  陳墨涵笑而不語。

  梁必達面紅耳赤地說:「你們Y國是最講尊重隱私的,我本來可以用一句外交辭令來搪塞——無可奉告。但是,我可以不搪塞,我可以襟懷坦白地告訴我親愛的切斯特頓夫人,我沒有同我夫人以外的任何女人做過你說的那種事情。因為……因為我不習慣。」

  切斯特頓夫人目睹梁必達的窘迫,開心地大笑,笑得渾身肥肉波浪起伏。陪同的中國人也為梁必達這個既不失禮貌又把分寸把握得極好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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