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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此時國內政治局勢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梁必達所說的某某某首長當真出山了,從報紙上能夠看見他的名字了。就在此後不久,又得到消息,下放在南方某地的王蘭田已經解放了,並被任命為D軍區政治委員。

  再往後,梁必達和陳墨涵的日子眼看著就一天勝似一天。

  安雪梅和俞真來了之後,七二八農場方面經層層請示,改善了梁必達和陳墨涵的居住條件,在場部的招待所裡給了每家兩個房間,一個作臥室,一個作廚房。一切跡象都在表明,形勢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有了像樣的房子,梁必達和陳墨涵不謀而合,只用了一間廚房,共同下廚。騰出來的那間,就作了兩家的會客室和撲克室。從那時候開始,七二八農場就接到了上級的指示,梁必達和陳墨涵不用再下田幹活了。

  又過了個把月,上面又來了通知,工作人員不許再喊梁大牙或老陳了,一律稱呼首長。如此,大家就心照不宣了,脫離農場指日可待。

  有一天夜裡,陳墨涵對俞真講起了幾個月前見到的那個少年,並講了他的推理,說高秋江有可能還活著。

  俞真驚訝地說:「恐怕是真的,前些天我還做過一個夢,夢裡見到了她,在夢裡她跟我講,那次我逃走之後,她打光了子彈,他們正要上去抓她,從天上下來一個蒙面大俠,把她架起來就騰雲駕霧了。那個蒙面人俠像梁大牙。」

  陳墨涵笑道:「不怪造反派說你是舊社會的殘渣餘孽,腦子裡盡是江湖上的一套。蒙面大俠和騰雲駕霧都是不可能的,梁大牙跟她就更不沾邊,他們壓根兒就不認識。但是,憑藉她的功夫,逃出來的可能也不是完全沒有。我曾經聽過一個傳說,說是她最後頂著一口醃菜缸從樓梯上打了下去,殺手中有個頭目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動機,下令要抓活的。最後一直追到江邊,她跳江了。據說這個殺手頭目也被劉漢英下令槍斃了。如果她真的

  還活在人間,這個傳說的可信程度倒是大些。」

  俞真說:「等著吧,等氣候好了,我就到洛安州住上一段時間,她真的活著,我出現在洛安州,她肯定會得到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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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駒過隙,歲月悠悠。一場曠日持久的荒誕運動終於偃旗息鼓了。

  儘管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是,當兩輛黑色的上海牌小轎車同時出現在七二八農場場部招待所的門口,軍區馬副政委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梁必達和陳墨涵還是感到了突然,一時間競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馬副政委是受軍區黨委和軍區首長尤其是軍區政委王蘭田的委託,來向梁必達和陳墨涵表示慰問的。隨同馬副政委一道來的,還有K軍代理軍長朱預道——從即日起,他又退回到副軍長的位置上了。而且,下一步究竟是個什麼結局,眼下還是個未知數。

  幾年不見,朱預道瘋狂地胖了起來,滾圓的肚皮滾圓的臉膛,再也見不到當年在凹凸山讓洛安州日偽漢奸聞風喪膽的風采了。朱預道腆著肚子從車子裡鑽出來,一見到梁必達,話沒說出口,就老淚縱橫了,說:「軍長,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啊,我是上了賊船……」

  倒是梁必達顯得雍容大度,把手一揮,大大咧咧地說:「說這些幹什麼?從上到下都亂了,上賊船的不是你一個,沒上賊船的也不是我們兩個。能讓我們出去工作,天高地厚,是同志還是同志,是敵人永遠是敵人。只要你朱預道真誠反省,還是那句話,既往不咎,團結工作。」

  話雖然說得有風度,但裡面還是有機鋒的。

  陽春三月,梁必達走馬上任,再次回到了K軍軍長的位置。

  竇玉泉由於在「文革」中沒有隨風倒,而且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還保護了幾個老幹部,深得軍區首長、也包括王蘭田的賞識,已於半年前升任軍區司令部副參謀長。朱預道離職參加了「說清楚學習班」。陳墨涵複任K軍參謀長,不再兼副軍長職務。三個月之內,該歸隊的都陸續歸隊了,該出現的陸續都出現了。薑家湖調回K軍擔任副軍長,陶三河擔任K軍副參謀長。在西藏某地藏匿了四個年頭的曲向乾大難不死,也回到了部隊,改行升任軍裡的副政治委員。

  在黨委分工會上,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梁必達第一次堅決地提出,不再擔任黨委書記,黨委書記一職由總部下來的新任政委章光輝擔任。

  有一天,梁必達和陳墨涵在一起研究工兵處呈報的訓練大綱,公事辦完了,『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天,陳墨涵突然笑了起來,說:「梁軍長,現在那件事情可以兌現了。」

  梁必達莫名其妙,瞪著眼珠子問道:「搞什麼鬼?」

  陳墨涵說:「關於柳芭啊。你說過的,要是重新回到軍長的崗位上,同意我寫大字報,向全國人民介紹梁大牙拒腐蝕永不沾的光榮事蹟啊,也包括你和蔡秋香、柳芭的事。」

  梁必達一愣,哈哈大笑,一拍腦門說:「我的個天啦,你這個刁德一還記著這本賬啊?我賴帳,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半點風聲,我就誣陷你在七二八農場寫過反動標語。」

  陳墨涵說:「那就再等等,等給你開追悼會那天,我向與會者個別透露。」

  梁必達說:「那可以,那時候就是彭德懷和張普景在場我也不怕了。」

  令陳墨涵始料不及的是,恢復工作之後,他接待的第一個上訪人員竟是崔二月的親屬。這天上午剛剛上班,軍務處便打了電話,說是有個男人在大門口跟崗哨糾纏,要見梁必達軍長,請示怎麼辦。陳墨涵問是個什麼樣的人,軍務處的一個參謀說,說是來上訪的,是凹凸山崔家集的人,別的他不說,說是非見梁必達軍長不可。

  陳墨涵心裡一驚,就有些預感了——這件事情恐怕同李文彬事件有關。

  關於李文彬事件,陳墨涵不是目擊者,詳細情況不太清楚,但基本脈絡是知道的。在七二八農場接受勞動改造的後期,梁必達曾經說過,李文彬叛國投敵,死有餘辜,但是那個女人死得冤枉,據說那個女人是個婦救會的幹部,之所以同李文彬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也是看在共產黨的面子上,是李文彬毀了她,而且她也沒有投敵,是被漢奸打死的。就是因為同李文彬有那層不明不白的關係,所以對她的死不了了之,當地政府不願意多事,軍隊也顧不上管。

  陳墨涵當時揣摩梁必達的意思,似乎大有惻隱之心。可是那時候他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況且戰爭年代遺留的問題多如牛毛,還錯綜複雜,說了也就說了,徒發一番感慨,表達一下懷舊之情和憂國憂民的態度而已。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估計是那個女人的家人找上門來要求落實政策。

  陳墨涵讓軍務處的參謀把那個人請進門崗接待室裡,然後親自下樓會見。

  果然是崔家集來的,男人有五十多歲,滿臉滄桑,一見到陳墨涵就反反復複地搓手,好像那兩隻破綻百出的手沒地方放。

  他說他是崔二月最小的弟弟,陳墨涵這才知道,這個看起來有五十大幾的男人其實不過四十來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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