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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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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運動的進一步深入開展,連竇玉泉這樣沉穩的人也禁不住懷疑起來了。這一次運動經久不衰,而且調子越來越高,難道真的要水遠搞下去嗎?什麼都亂了,交通亂了,生產亂了,教育亂了,外交亂了,醫療亂了,連軍隊也亂。

  這算什麼革命?還是大革命,對革命一詞縱使有千條萬條理解,但是也不能亂啊。

  對於張普景的治療,竇玉泉可以說費煞苦心。在白湖農場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他覺得老是這樣讓張普景亂喊亂叫胡言亂語不是個辦法,不管他是真瘋假瘋,還是送到醫院比較穩妥。於是便聯繫到地方的精神病院。可是醫院也在鬧命,權威都被弄去當牛鬼蛇神去了,造反派不僅奪了領導權,還奪了處方權,簡直是開生命玩笑。

  百般無奈,竇玉泉決定冒個險,驅車二百公里,到某團衛生隊去找下放在這裡的軍醫院前院長安雪梅,請她想辦法。安雪梅一聽張普景還活著,大喜過望,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通知梁必達。

  竇玉泉說:「這個不用急,還得保密。造反派現在是暫時把老張忘記了,別走了風聲節外生枝。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治病。你看他那個樣子,鬼話連篇,要是落到造反派手裡,就再也沒有活路了。」

  安雪梅愁眉苦臉地想了一陣,說:「如果真是精神病,還真不好治。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同家人團聚,感情治療。小原原和她媽媽也不相信張政委死了,上天入地地找,心都哭碎了。讓他們夫婦父女見個面,刺激一下,說不定哪根筋就轉過來了。當然,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竇玉泉反復權衡,覺得安雪梅言之有理,的確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倘若此舉成功,那就是天大的功德了。於是,如此這般,依計而行。

  可是,待張普景夫人汪成華和女兒張原則出現在張普景面前的時候,母女二人哭得死去活來,張普景居然無動於衷,反而還在那裡胡說八道,什麼祖祖輩輩打豺狼,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場啦,什麼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啦,什麼現在是你們的將來是我們的啦,什麼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民水深火熱他有責任啦,等等,其瘋癲之狀讓親朋好友無不心酸。

  汪成華和張原則一邊一個架著張普景,一個說:「孩子他爸,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啊?咱們什麼也不幹了,不鬥爭了,不革命了,咱們回家吧?咱們活著吧?」一個說:「爸爸,你清醒清醒啊,我是你的女兒啊,你跟著我們走吧,回家吧回家吧。」

  誰也沒想到,張普景那只抬不起來的胳膊居然抬起來了,居然搖搖晃晃地給了夫人一巴掌,並且咆哮:「我哪裡也不去。共產黨員四海為家,革命者馬革裹屍壯志淩雲。誰不讓我革命誰就是反革命。來人啦,把這個反革命捆起來,斃了!」

  竇玉泉除了跟著落淚,別無良策。

  最後還是安雪梅靈機一動:「報告張政委,軍黨委定於三月十八號召開訓練誓師大會,梁必達同志請你立即返回軍部,主持會議。」

  張普景似乎聽明白了,慢慢地轉過頭去,仰起臉,睜開一雙混沌的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安雪梅,又看了看竇玉泉,再看看老伴和女兒,突然態度十分堅決地說:「不行,梁大牙好大喜功主張樹假典型,瞞上欺下,禍國殃民,他的檢討避重就輕,不過關,他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說完,又惡狠狠地盯著竇玉泉:「還有你!」

  竇玉泉趕緊說:「是是是,我們一定要認真反省,深刻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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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安雪梅始料不及的是,她的靈機一動,竟然會帶來那麼大的麻煩。

  以後出現的情況是,張普景順從地接受了竇玉泉和安雪梅的安排,秘密回到D市,雖然原來的房子已經被抄了家並貼了封條,臨時住在軍部修理廠一個廢舊的車間裡,但是,張普景並沒有在意。只是在著裝上出了問題。張普景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軍裝,找來找去都是一堆擦機器用的破爛抹布。張普景猶如困獸,大喊大叫。

  沒有辦法,張原則只好找戰友借了一套型號差不多的男式軍裝,把自己的領章帽徽扒下來給老爹綴上。

  舊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張普景穿上那身勉強合體的軍裝,反復照了幾遍鏡子,然後就吵吵鬧鬧地要下部隊,要開會。那幾天安雪梅和竇玉泉也各自找藉口留在軍部,想方設法搪塞,均告無效。

  只好繼續糊弄。安雪梅說:「離開會還有半個月時間,張政委先休息休息再說。」

  張普景暴怒:「胡說,三月十八號,就是明天。」

  竇玉泉和安雪梅頓時傻眼了,這一謊真是撒得無比糟糕,你說他神志不清吧,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開會是三月十八號,而且就是明天。

  「司令部和政治部的人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不準備好!什麼工作作風!」張普景怒上加怒,一腳把面前的小桌子踢翻了,開水瓶和茶杯滾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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