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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戰爭的空氣驟然緊張。終於,姚葫蘆運足丹田之氣,狂叫一聲,啟動四蹄,縱身躍起,在空中快速起伏了幾個連貫的波浪,向雪無痕沖了過去。

  直到姚葫蘆的第一輪進攻展開之後,雪無痕才意識到戰爭的不可避免。但是,眼下它還摸不清對方的底細,不知道這個同它素來無冤無仇甚至壓根兒就不認識的黃皮傢伙何以如此大動干戈,看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似乎不共戴天。

  雪無痕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在姚葫蘆的前爪即將抓住它的臉部的時候,才騰空一跳,敏捷地躲過了這毫無道理的襲擊。

  姚葫蘆自然不會罷休,它沒有想到這個蔫兒巴唧的同類還有如此靈巧的戰術,感到丟了面子,於是蓄起力量,再一次勇猛地撲了過去。

  恰在此時,梁必達等人從新二團的指揮部裡走出來,陳墨涵一看有一隻黃皮豺狗瘋狂地追逐糾纏雪無痕,臉色當時就變了,喝令警衛員上去將二狗分離。警衛員正要上前,卻聽到一個笑聲——笑聲是從旅長梁必達的喉嚨裡傳出來的。梁必達說:「陳團長,不要阻攔。今天你老弟讓我們學到了不少常識,也給我們看個把戲嘛。猴上樹狗打架,是它們的天性。讓它們打。」

  陳墨涵心裡一緊,衝口而出:「旅長,不能打,這條狗不是一般的狗,它是……」

  話沒說完,梁必達的臉色就黑了:「怎麼回事?什麼不是一般的狗?狗就是狗,未必是條神犬?」

  陳墨涵解釋說:「這條狗是七十九軍老長官武培梅將軍遺留下來的,是有戰功的,不能跟野狗混為一談。」

  豈料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梁必達反而生氣了,嘿嘿一笑說:「老弟,你那條狗就是蔣總統的把兄弟,它也是一條狗,沒什麼稀罕的。這條黃皮狗也不是什麼野狗,它是我梁必達親自培養出來的戰狗,平時它也沒個機會露一手,今天,就讓它們痛痛快快地玩一場。」

  旁邊的朱預道給陳墨涵使了個眼色,低聲說_.「陳團長,旅長這幾天難得有這麼好的心情,看個狗打架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不要再阻攔了。」

  說話間,姚葫蘆已經向雪無痕發起了第四輪進攻,狂吠不止,縱橫跳躍,口腳並用。雪無痕仍然沒有還擊,東躲西閃,並且眼巴巴地看著剛剛出現的這群人,尋找著它可以信賴的主人陳墨涵,希望他能出面制止這場突如其來而又毫無意義的廝殺。它已經年老力衰了,再說,以它的品質,它也的確不情願同那只近乎無賴的黃皮狗交手。

  然而,它的老主人此時已經很為難了。陳墨涵聽出了朱預道善意勸說話裡的弦外之音。東方聞音的犧牲將再一次作為他要償付的代價出現了。是啊,梁必達旅長這段時間的確喜怒無常,失去愛人的巨大痛苦仍然在不斷並將持久地折磨著他。他不再侮辱你了,不再為難你了,他僅僅想看看狗打架,你何必要阻撓呢?

  陳墨涵咬緊牙關,臉色青灰,卻又一言不發。

  雪無痕見主人無動於衷,更加惶惑了——難道他也出賣了它,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受那只黃皮野狗窮凶極惡的欺淩而無動於衷呢?

  但是,雪無痕畢竟是雪無痕。很快,它就從老主人那緊閉的雙眼和青灰的臉上看出了眉目。老主人不是出賣它,老主人有老主人的難處——老主人正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一定是這樣。如此,它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能不能戰勝對手,能不能逃過這道劫難,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雪無痕開始自衛了。它先是站直了身子,然後將前身微微下壓,幾乎接近了地面,兩隻爪子向前伸出,而將後臀聳起,拉開了躍進的姿勢。

  姚葫蘆一看雪無痕有了戰鬥反應,頓時激情高漲,呼嘯一聲,後腿猛然一撐,便離開了地面,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了下來,並毫不留情地在雪無痕的臉上撓了兇狠的一爪子。雪無痕紋絲不動,默默地接受了這輪打擊。霎時,臉上就出現了幾道血印子。梁必達看得痛快,高喊一聲:「好,有種。再來。」

  陳墨涵的內心在流淚,在滴血。他睜開了眼睛,清晰地看見了這一幕。他的心裡也在呼喚:「站起來站起來站起來啊,我的雪無痕,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夥伴。你這個槍打不死火燒不屈鬼馴不服的勇士,不要再忍讓了,不要管我。拿出你卓越的戰鬥精神,沖上去,消滅它,消滅那只野狗。把它當日本鬼子一樣消滅,消滅……」

  可是雪無痕還是紋絲不動。

  姚葫蘆見雪無痕在遭受重大打擊之後仍然沒有反撲,更加志滿意得——哈哈,這個漂漂亮亮的傢伙,它是白長了一副好臉蛋,白長了一副好身段,它是孬種,這樣的不堪一擊,那我還有什麼含糊的呢?沖上去,抓爛它,撕碎它。哈哈,我的主人正在看著我呢,看得出來,他心裡高興啊。只要我把這只白色的玩藝兒踏成一攤稀泥,他就肯定會大大地賞我,伙食標準還會提高,沒准能像黃得虎那樣每個月吃上幾隻雞蛋呢。

  姚葫蘆的進攻一輪猛似一輪,這個少年得志的傢伙,它哪裡知道它的對手竟然是它的父輩或爺輩,是一個在槍林彈雨裡立過戰功的赫赫勇士?它把它看成了軟弱可欺的可憐蟲。

  戰爭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麼,還等待什麼呢?

  沖上去沖上去,再有幾次撕咬,它就會徹底倒下。姚葫蘆的咆哮裡夾雜著獰笑,宣揚著殘忍的快感,不擇手段,不遵章法,披頭散髮,左沖右突,一會兒從高空掠過,一會兒從地下猛撞。每得手一次,便聽到一聲叫好。梁必達亢奮的讚揚就通過這聲叫好傳進了它的耳膜,更加鼓舞了它的勇往直前的鬥志。雪無痕的臉上、身上、腿上,轉眼之間已是血肉模糊。陳墨涵是多麼盼望它能挺起腰杆一振雄風啊。可是這個多

  災多難的精靈,它還是一動不動,拖著遍體鱗傷,倔強地保持站立姿勢,並且高高地昂著高貴的頭顱。看來它委實是老了,它也許再也不可能抖擻起往日的威風了,它精疲力盡了,它極有可能就死在這個壓根兒就不算對手的野狗的爪子下,它只能以自己正派的戰鬥作風表達自己的不屑和輕蔑,只能以這種高貴的姿勢昭示自己的不屈——寧死不屈。

  陳墨涵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滲出了兩顆碩大的淚滴。

  但是,就在那兩滴淚將落未落之際,陳墨涵的心臟突然提了上來,他驚喜地從雪無痕那頑強不動的軀體上看見了一種他熟悉的東西——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淚滴,再一次把目光投了過去,這回便是狂喜了——是的,他熟悉那個情景,它在顫抖,它的肌肉在收縮,它的骨骼在碰撞,它的毛髮已經乍立,它的力量在凝聚,它的熱血在熊熊燃燒——就在姚葫蘆新的進攻剛剛落下之際,它——英雄的雪無痕站起來了,像是一道急遽的閃電從陽光下閃過,一枚白色的箭鏃橫空出世,身邊傳來一陣驚呼,陳墨涵只來得及看見梁必達臉上出現的強烈的驚愕,那邊的戰局便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姚葫蘆沒有想到看似無力的對手還會有這樣敏捷的身手,還會爆發出如此猛烈的攻擊力,它完全懵了,它被那道淩空飛翔而來的閃電刺得暈頭轉向,它被那血紅染透的白色同類死死壓在身下,緊接著,火燒火燎的打擊便接踵而來。姚葫蘆的眼睛失去了作用,雪無痕以準確的手段首先摧毀了它的判斷目標的器官,它只能在漆黑的深淵裡漫無目的地張牙舞爪,可是,它再也看不見對方的致命處了。接著,它感到它的腹部一陣灼熱,它竭力地保護住腹部。在絕望的關頭,它開始悔恨和痛恨他的主人,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啊?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嗎要來招惹這個同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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