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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先有一股悶重的聲音從潮濕的地表上炸開,接著便見一片森林齊刷刷拔地而起,梁必達等人還沒有回過神來,陳墨涵的新二團官兵便挺立在光天化日之下,同周圍部隊劈裡啪啦的騷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部隊全部起立之後,二團的官兵全部呈立正姿勢,昂首挺胸,頭上籠罩著一股頂天立地之氣。而其他部隊雖然站起來了,但是形象卻參差不齊,彎腰駝背的有,東張西望的有,甚至還有打哈欠伸懶腰的。

  楊庭輝把臉轉過來,給梁必達和張普景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說:「梁旅長,張政委,看看,遊擊隊還是遊擊隊啊。」

  梁必達一怔,面帶窘相,訕訕地說:「我們是土八路嘛,這套訓練是差點。」

  楊庭輝看出了梁必達內心的抵觸情緒,微微一笑,下令讓部隊重新坐下,說:「同志們,剛才這個動作大家都看見了,有的部隊作風很硬,有的就差一點。我今天不是批評誰,我和王政委是希望引起大家注意,我們八縱已經是正規的野戰軍了,不是遊擊隊,更不是烏合之眾,要注意樹立正規軍的形象了。在此之前,部隊忙於戰爭,疲於東奔西跑,疲於上躥下跳,沒有精力,也不可能進行軍人素養訓練,這不能怪大家。但是,現在就不同了,現在是正規兵團了,我們要走出凹凸山,要走向城市,要走向更大的戰場。我們凹凸山八縱不僅要以頑強的戰鬥作風出現在敵人的面前,也要以嶄新的精神風貌出現在兄弟部隊面前。從今天起,部隊要展開全面訓練,不僅要訓練戰術技術,也要訓練作為一個軍人的基本素養。」

  梁必達雖然在公開場合沒有失禮,但是在大會結束之後,卻忍不住牢騷了幾句,說:「什麼玩藝兒,國民黨就愛搞花拳繡腿,儀錶再好,還不是被老子打得稀裡嘩啦?楊司令我看你也是小題大作,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

  這話是在梁必達的住處說的,在場的只有楊庭輝、王蘭田和張普景。楊庭輝的臉色說變就變:「梁必達同志,我警告你,我和王政委今天就是來批評你的。你的有些思想要不得,很危險。

  想想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一句話裡有三個錯誤。一,說國民黨軍愛搞花拳繡腿,是事實,但是,陳墨涵的部隊搞的不是花拳繡腿,是基礎訓練,是軍人作風養成。二,我今天不是小題大作,就是來看看你的部隊有沒有完成從遊擊隊到正規野戰軍的轉變。看來你本人還沒有完成,還不重視素養提高。訓練訓練,首先是訓,然後是練。訓是什麼?就是訓導,就是治氣,就是培養令行禁止無畏生死的軍人獻身精神,說到底就是思想政治工作。

  不要忽視平時的作風養成,軍人服從命令的習慣就是在平時培養的。三,陳墨涵的部隊已經起義了,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什麼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我看你思想有問題。我們已經聽到反映了,你對起義部隊仍然歧視,這是非常錯誤的,非常不覺悟的,這個關係不理順,要犯錯誤,甚至犯罪。」楊庭輝說得言疾色厲,面部表情鐵板一塊,就由不得梁必達不心虛了。

  張普景在一旁承擔責任說:「是,我們是沒有完成向正規軍的轉變,這也不是老梁一個人的問題。至於說歧視起義部隊,司令員言重了,我們在這方面還是很注意的。」

  楊庭輝陰沉著臉,看著張普景,還沒有說話,一邊王蘭田卻拍了桌子:「言重什麼?夠歧視的了。你張普景不要和稀泥,這個問題主要出現在梁必達的身上。人家都起義了,你口口聲聲還是白匪白匪的喊,什麼意思?為了爭取這支起義部隊,我們縱隊首長嘔心瀝血,這不僅是爭取一支部隊,它的重要意義是震撼敵人軍心,政治意義價值難估。你喊人家白匪是什麼意思?是想製造混亂嗎?是想把這支部隊再瓦解掉嗎?是想跟縱隊黨委唱對臺戲嗎?」王蘭田說得激憤,臉都漲紅了。

  梁必達理屈詞窮,低下腦袋,額頭上直冒冷汗,一聲不吭。楊庭輝卻心平氣和了,點著一支香煙,悠悠地吸了兩口,慢騰騰地說:「梁必達你給我聽著,從現在起,我們再聽到反映你喊陳墨涵的部隊是白匪,我就撤你的職,你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去,你去當白匪我也不反對。我讓陳墨涵這個假白匪消滅你這個真白匪。」

  梁必達抬起頭來,看了看王蘭田,又看了看楊庭輝,灰著臉苦笑了一下,說:「楊司令,王政委,我錯了,我檢討。」

  123

  凹凸山野戰軍八縱經過短暫休整,建立健全了各種組織,厲兵秣馬。不久,就接到命令,要拉出凹凸山,參加對廬州和苑城國民黨軍蔣文肇部的全面進攻。

  就在出征的前兩天,發生了一件小事,陳墨涵精心豢養的功臣雪無痕死了。與雪無痕同歸於盡的還有另外一隻凹凸山豺狗,名字叫姚葫蘆。

  事情的起因很偶然,這天梁必達帶領二旅其他團的幹部到新二團駐地觀摩快速機動程序訓練,警衛排長黃得虎出門的時候,黃皮狗姚葫蘆也自作多情地跟了上去。黃得虎往回攆了幾次,姚葫蘆死乞白賴地不肯回去。黃得虎就不再攆了,任憑姚葫蘆搖頭晃腦地跟到了新二團駐地徐家集。

  梁必達帶領的一撥子團級指揮員有朱預道、宋上大、曲向乾、陶三河等人,大家過去都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不過,走來走去都沒有走出凹凸山,對於大部隊遠距離機動經驗不足。

  陳墨涵將自己的部隊拉出來,從行軍序列、戰鬥隊形、側翼保障和首尾通訊聯絡信號的設置等課目作了示範。

  眾團長們都很服氣,認為大部隊行動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新二團是正規軍的底子,這方面委實有條不紊滴水不漏。梁必達也很買帳,讓各團長回去效法新二團,也制定出行軍計劃,繪製路線圖,研究出行軍過程中對付突發事件的應急措施。

  觀摩完畢,梁必達來了興致,還讓新二團的司機開來了從劉漢英部拖出來的三輛嘎斯汽車,吆喝團長們爬上廂板,美美地過了一陣洋癮。梁必達不顧眾人歇斯底里地驚呼反對,自己抱上了方向盤,在坪壩上搖搖晃晃地開了兩圈,無比愜意。可是,就在眾人即將離開徐家集的時候,意外的事情發生了——跟在黃得虎身後的姚葫蘆發現了雪無痕。最初是好奇。姚葫蘆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一種動物,像是自己的同類,又不似同類那般野氣十足——雪無痕現在已經處於晚年,極其溫順。

  然後是嫉妒,姚葫蘆似乎從老年雪無痕的身上看出了一種高貴的氣質,那身雪亮潔白的皮毛刺痛了姚葫蘆的眼睛。還有那雙眼睛流露出來的態度,不浮不躁,超凡脫俗,不像它姚葫蘆對什麼都感到新奇,都不厭其煩地嗅來嗅去,而是安安靜靜地伏在自己的地盤上,與世無爭地享受初夏的陽光。

  終於,姚葫蘆向雪無痕奔了過去,在距離雪無痕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並實行戰術性的偵察試探,汪汪汪地挑釁了幾聲,見雪兀痕不理不睬,一副不屑的樣子,便產生了被蔑視和冷落的不悅。姚葫蘆被一種莫名其妙的仇恨支配著,這仇恨隨著雪無痕的繼續不予理睬而逐漸膨脹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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