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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097

  一切都是在猝然間發生的。

  「皇協軍」一個小隊和日軍十餘人以飛天遁土般的神速偷襲了崔家集,避開了區中隊的住地,直奔一個隱蔽的所在,暗算了崗哨,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了中共陳埠縣委書記兼陳埠縣縣大隊政委李文彬——敵人掌握的情報可以說準確到了驚人的地步。

  崔家集位於梅嶺和陳埠鎮之間,但是距離清涼寺比陳埠鎮要近七八裡地,因此梁必達等分區首長最早得到了凶訊。此時已是天色將亮未亮之際。梁必達估計,在兩個鐘頭之內,這股敵人不可能縮回洛安州,於是果斷做出決定,當即和張普景、竇玉泉、薑家湖等人率領分區通訊排二十余騎飛馳徐家集,準備在那裡攔截。到了徐家集,天色已經大亮,此時朱預道也帶領一個中隊趕到了。見梁必達飛馬而至,朱預道木然垂立。

  梁必達翻身下馬,韁繩一甩,大步跨過來,紅著眼睛,駁殼槍口戳著朱預道的腦門,怒吼一聲:「你幹的好事,如果營救不成,我拿你腦殼。」

  朱預道低下腦袋說:「我失職。」

  梁必達冷笑著說:「失職?你何啻是失職?我懷疑你是不是給漢奸當了內線。你一個大隊長,居然把政委給我丟了。誰給你的權力,只讓十幾個人跟著他,你就敢放心地回去睡大覺啦?」

  朱預道一梗脖子說:「是李政委自己提出來要去崔家集的,我考慮……」

  梁必達揮手打斷了朱預道的話頭:「你考慮?你考慮什麼?你考慮那個書呆子有個女人在崔家集等他是不是?你還蠻會成人之美是不是?我看你是不安好心,你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志犯錯誤。這回好了,他犯了錯誤,你犯了罪。過了今天,你要說清楚。」

  薑家湖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圓場說:「司令員,責任的事回去再說。劉連長回來了,報告說,有一夥人正由方堰至小店間的山路向東運動,估計就是那夥敵人。」

  朱預道刷地擎出駁殼槍,惡狠狠地對梁必達說:「我去打伏擊。我要抓兩個活口回來,看看究竟是不是我當了敵人的奸細。如果不是,我要跟你去見楊司令。」

  梁必達冷笑著說:「怎麼個結果你也脫不了干係。」說完又飛身上馬,揚鞭縱馬率先向東馳去。

  接火地點是在小店西南的一片樹林裡。

  果然是洛安州「皇協軍」一大隊的一個小隊和日軍十餘人,由日軍一名中尉和「皇協軍」一名姓萬的中隊長帶領。偷襲捕俘成功後,正在急速回撤。

  梁必達和竇玉泉指揮部隊散開,對敵軍實施包圍。戰鬥發起七八分鐘後,敵人死傷十餘人。餘敵以日軍進行頑強抵抗,掩護姓萬的中隊長和幾十名偽軍押著李文彬奪路而逃。

  梁必達率部追至山埡口,眼看很快就要進入敵佔區了,朱預道急忙吆喝炮手,並且請示了張普景和竇玉泉,想以三門迫擊炮實施攔阻射擊。

  竇玉泉說:「集中火力,就打那個山埡口。」

  張普景略一沉吟,說:「拿炮一轟,老李就光榮了。」

  竇玉泉說:「可是,如果不打,敵人跑了不說,老李也救不回來了。打,還是要打的,炮手注意一點就是了。」

  張普景說:「炮不比槍,恐怕沒那麼精確的。老梁,這個決心還得你下。」

  梁必達黑著臉往遠處看了一眼,又回過頭來掃視了竇玉泉和朱預道,咬牙切齒地說:「不能打,炮手卸彈。」又惡狠狠地盯著朱預道說:「你是什麼意思,想殺人滅口嗎?我跟你講,回去就給我制定營救方案。救出李文彬同志,讓他證明你的清白。救不出李文彬,就看你自己說了,我恐怕你渾身是嘴也很難說得清楚。」

  既然不能開炮,一夥子人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日本人和「皇協軍」押著李文彬溜出了根據地。

  098

  崔家集遭襲,李文彬被俘,使凹凸山反「秋季攻勢」的部署陷入了危機。

  以後有情報表明,這是山野大佐和漢奸姚葫蘆精心策劃的一次諜報活動。李文彬在崔家集的行蹤,是由隱藏在崔家集的內奸崔二辮子提供給姚葫蘆的。崔二辮子是崔二月的遠房族叔,自從崔二月十天前從江店集回到娘家,就處在崔二辮子的嚴密監視之中。崔二辮子知道本家侄女同共產黨那位縣委書記關係曖昧,料定這塊香餌可以釣住一塊肥肉,所以不辭辛苦地晝夜窺探。機會果然就來了。

  崔二辮子在崔家集是個著名的潑皮,除了正經事不幹,別的事都幹,越是不正道的事他越是幹得歡實。這次通風報信,崔二辮子不為別的,就是為了錢。這一條情報,他得到了三百塊大洋。恰好是這三百塊大洋暴露了他。前幾日他同「維持會」崔會長和馬篾匠推牌九,輸了個精光。而不出三天,轉眼之間就闊了,不僅還了賭債,還到斜河街的窯子裡當了兩天神仙。

  在斜河街暗娼花枝子的廂房裡,一條繩子捆翻了崔二辮子,帶到了分區首長的面前。

  什麼證據都沒有,只有從他家抄出來的二百多塊大洋,問也只問一條,就問錢是從哪裡來的。崔二辮子駭得魂飛天外,東扯葫蘆西扯瓢,指天劃地發誓賭咒,就是說不圓場。

  梁必達和張普景橫一條大板凳坐在上面,讓情報科長伍連森拎一柄駁殼槍,崔二辮子每說一句假話,就朝他的褲襠下面開一槍。三槍一放,崔二辮子就像大病一場,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癩皮狗一般趴在地上,讓他招的他招了,沒讓他招的他也招了。於是真相大白。情況已經明瞭,態勢卻變得更加複雜。反日軍「秋季攻勢」的方案,是凹凸山軍分區首長會同國民黨軍劉漢英文澤遠等人一起商定的,而且在營團幹部會上發了預先號令,雖然具體的部署尚未明確,但是這些富有鬥爭經驗的幹部,對於分區首長的意圖可以說是心領神會的。如今一個縣委書記兼縣大隊政委落入敵手,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件小事。

  緊急會議上,幾位首長憂心忡忡,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咬噬著他們的神經。參謀長姜家湖提出:「李文彬的被俘,涉及到兩個問題,一是原先想定的方案要不要改變,二是要不要跟友軍通氣。方案改變尚且來得及,可是萬一……」

  竇玉泉說:「情況是明擺著的,老李在敵人手裡,而我們的……,我認為我們要調整我們的計劃。」

  張普景問:「如果調整了計劃,要不要跟劉漢英通氣?」

  竇玉泉說:「當然要通氣,仗要靠兩家一起打嘛。」

  張普景說:「可是話怎麼跟人家說呢?就說我們的一個同志落入敵手,我們信不過這個同志,我們認為他有變節投敵的可能,所以我們要調整部署?可是這話能跟他們說嗎?這不是自己把屎盆子往自己的頭上扣嗎?再說,老李現在情況不明,在敵人的魔掌裡或許正在承受痛苦的摧殘,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懷疑我們的同志的堅定性,這是不是太不相信同志了,是不是太不嚴肅了……」

  竇玉泉心情沉重地說:「這不是相信不相信同志的問題,戰爭是無情的。一個同志被俘了,只會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視死如歸大義凜然,不做任何損害自己隊伍的事情。這種可能當然是占主流的。可是,作為戰鬥的指揮者,我們也不能不考慮到第二種可能。老梁,你是怎麼想的?」

  梁必達一直在面無表情地吸旱煙。對於李文彬,竇玉泉和張普景都比他熟悉,他想多聽聽竇、張二人的意見。吸了六七窩旱煙,梁必達的心裡就有底了,但是他沒有馬上表態,只是同薑家湖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領神會。

  梁必達說:「老姜你談談。」

  薑家湖說:「李文彬同志被俘,反映了幾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我們的防奸保衛工作近期有鬆懈的跡象。事情雖然出在崔家集,但是其它地點有沒有?有沒有還沒有暴露出來的奸細?

  會不會還有其它的情報通過其它渠道被敵人掌握了?我看這些可能不能完全排除。僅僅從這個道理上講,就有必要調整計劃。第二,從李文彬被俘的過程來看,他是因為違反了黨的紀律擅自行動才被敵人鑽了空子。實話說,我對這個同志是有看法的,他雖然革命激情高昂,但是武裝鬥爭經驗不足。在勇敢方面也有欠缺。能不能經受得住敵人的拷打和引誘,不是我們幾個人坐在這間屋子裡就能得出結論的。所以我同意竇副司令員的意見,一是調整部署,二是通報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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