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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劉漢英不解地看著文澤遠,靜靜地等待下文。

  文澤遠接著說:「諸位不妨想一想就明白了,梁大牙從一個遊擊大隊長,一躍而為八路

  凹凸山的分區司令員,可謂一步登天。而據我所知道,凹凸山共黨內部對此異議甚多,雖然

  有楊庭輝和王蘭田做強硬後盾,江古碑、竇玉泉和張普景等人表面應付,骨子裡卻是不買帳

  的。梁大牙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樹立威望,而本部對他的認可至關重要。可是我們卻丟掉了一個順水人情,我們對於他的升遷沒有作出及時的反應,這就已經使他不痛快了。大戰在即,他這個新官本來有三把火急著要燒,我敢肯定他現在正在暗中摩拳擦掌,煙薰火燎地等待時機大顯身手,這一點是不會錯的。但是諸位請注意,梁大牙是一個很自負的人,以往兩軍協調都是旅座同老楊親自會談,可是這次卻派了個副官去聯絡,這又使他感到很沒面子。要知道,他是滿懷熱望盼著本部長官親自出馬,只見到一個副官,他能不洩氣嗎?一洩氣,刁難一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文澤遠說完,作戰室內一片靜默。顯然,諸位長官都贊同文澤遠的分析。劉漢英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老兄的分析的確精闢,可是,怎樣彌補呢?難道本人堂堂一個國軍少將當真還要去同這個泥腿子稱兄道弟嗎?成何體統啊,真是……豈有此理。」

  文澤遠說:「旅座如果實在抹不開面子,兄弟我也可以代勞,不過這樣分量就輕多了。我以為還是旅座親自出面為好,不過是一時之計嘛。」劉漢英撫額沉吟,好大一會兒才舉眼巡睃眾人:「諸位意下如何?」

  左文錄說:「旅座你就屈尊到梅嶺清涼寺裡走一遭,既拜了佛,又請了羅漢,也算是一項功德之舉。」

  吉哈天和一直沉默不語的幾位團長也表示贊成。劉漢英於是站起身子說:「那好吧,我近日就去見識一下樑大牙。」停了停又轉首看著文澤遠說:「老兄,我看還是我們兩人同去為好。要給他面子,就把這個面子給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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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險情像一片移動的黑雲,在夜暗的遮掩下,向陳埠縣四區所在地崔家集悄然飄來。崔家集的老百姓卻對此渾然無覺。一盞昏黃的馬燈,映照著李文彬和崔二月的身影。

  李文彬是在日落之前趕到崔家集的。自從東方聞音調回分區之後,特委和分區又重新明確,由李文彬具體主持縣大隊的政治工作。頭天,李文彬和陳埠縣縣大隊新任大隊長朱預道帶領一個中隊前往梅嶺參加接待國民黨軍劉漢英、文澤遠等要人,並且給友軍官員做了破擊戰的表演,取得了圓滿的成功。他看到當了司令員的梁必達同劉漢英等人談笑自若,不僅全然不見了原先粗野的侉相,而且委實具有了八路軍首長的風度,舉止得體,客氣中又把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不卑不亢。

  在整個會談當中,張普景和竇玉泉也同梁必達配合得十分默契,絲毫看不出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嚴重的齟齬。令李文彬尤其不能接受的是,竇玉泉、江古碑等人在梁必達的面前居然表現得……簡直是惟梁必達馬首是瞻,尤其是江古碑,「純潔運動」是他領導的,收拾梁必達他最賣力,如今倒好,口口聲聲都是梁司令長梁司令短,那副仰人鼻息的樣子讓人肉麻,好像隨時都在擔心梁必達會殺了他似的。

  會談結束之後,李文彬本想狠狠地刺江古碑幾句,可是江古碑又跟在梁必達的後面低眉順眼地充當隨從,去送國民黨去了。李文彬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了竇玉泉,抑揚頓挫地挖苦了幾句,說他們如此之快就同梁必達打成了一片,簡直讓人懷疑他們的人格。竇玉泉則不冷不熱地將他批評了一頓,指出他的山頭思想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是危險的。這就使他心裡更加鬱悶,有一種暗無天日的憂慮。他當時就對竇玉泉反唇相譏,說:「我反對梁大牙是真實的,因為我看不慣他的軍閥作風。同志之間,有意見就說出來,是光明磊落的。可是你們心裡明明也有看法,但表面上卻一團和氣,有了問題也不指出來,看起來是支持梁大牙,實際上是助長了他飛揚跋扈的惡劣習氣。這種陽奉陰違的態度對革命是有害的。」

  竇玉泉說:「我們怎麼陽奉陰違了?哪有副司令員老挑司令員茬的?我看你這個同志是鑽到牛角尖裡了。你這樣對同志沒有絲毫容忍的胸懷,才真正是對革命有害的。」

  李文彬確實是鑽到牛角尖裡了。他怎麼看,梁必達就怎麼不像一個革命者,如果梁必達這樣的人都是革命者,那麼他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受過紅色理論薰陶的職業革命者又算是怎麼回事?

  竇玉泉反復向他強調,革命者要寬大為懷,既要看到同志的短處,更要看到同志的長處。

  竇玉泉說:「就說你老李吧,原則性強,疾惡如仇,眼裡容不得沙子,這是你的可貴之處。

  可是捫心自問,你就沒有一點毛病?你說梁必達搞腐化,我沒看到證據。可是你搞腐化卻是有目共睹的。最近我聽到一個笑話,說你的那個小房東崔二月跟她娘前後腳生了一個孩子,崔二月奶不夠,她娘卻奶水充足,崔二月帶著孩子回到崔家集,外甥搶舅舅的奶吃。有人說兩個孩子都像你。你看這成什麼體統?」

  李文彬不聽這話倒也罷了,一聽還有這種傳說,額上的青筋當時就暴出來了,咬牙切齒地罵道:「這是哪個漢奸造的謠?太卑鄙了,造這種謠的只能是凹凸山的土匪地痞,抓到了應該槍斃。」

  竇玉泉不溫不火地說:「我們也不相信是真的。但是你和那個崔二月不乾不淨卻是事實。

  所以說,大家都不是完人,還是應該寬容。我們在這裡鬧革命,雖然負有重要使命,但也不是超凡脫俗的聖人,七情六欲也不是沒有,我們能夠理解。不過你要放明白一點,這個事情我們一直替你兜著,要是讓老張知道了,你就完了。」

  這次跟竇玉泉會面,又是不歡而散。說他和崔二月有點瓜葛,不是空穴來風,但把他跟崔二月的娘扯到一起,就太下作太齷齪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還有,竇玉泉拿張普景的原則性來要挾他,分明也是居心不良。這就讓他心情更加沉重了。

  分手之際,李文彬忍不住刺了竇玉泉幾句,說:「老竇,我看我們都要向張普景同志學習,公事公辦,不卑不亢。不要再搞口蜜腹劍那一套了。你們不是在遷就梁大牙,而是在危害凹凸山的革命事業。」

  竇玉泉把臉一冷說:「誰搞口蜜腹劍了?梁必達是個好同志,我是在真誠地支持梁必達同志工作,我心裡沒有一絲陰暗的想法。你為什麼就要把我們一個個都看成革命的敵人?你總是疑鬼疑神的,好像全世界都心懷鬼胎,就你一個人潔白無瑕,真是豈有此理。」

  李文彬終於回過神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好啊,轉眼之間,他李文彬就成了革命的對立面,而他竇玉泉則搖身一變成了寬宏大量胸懷全域的好同志。一氣之下,李文彬咬牙切齒地說:「那好,你說你心裡沒有一絲陰暗的想法,那我就把當初你設計要處置梁大牙的事情告訴他,你有這個膽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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