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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王鐵山制定了兩套方案交給作戰處長,按此給「渡江支隊」出情況。他不相信沈東陽有回天之力,硬是能把紅的說成黑的。

  這時候,他想起了莊志勇。他甚至能夠看得見莊志勇那身沒有領章帽徽的志願軍軍服。血從棉花裡浸出來,洇紅了很大一片白雪。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鮮豔的血色,染在雪地上,就像鮮豔晶瑩的紅色寶石。他記得他當時托起了莊志勇的腦袋,任他怎麼喊怎麼叫,莊志勇死活不吭氣。他匆匆數了一下,躺在莊志勇身邊的,還有二十七個戰士,全都是在搶佔反斜面上倒下的。後來他從莊志勇的腰上取下了那面旗幟,折了一截樹棍,把它掛在雙榆樹的山頭上。再後來嚴澤光也上了山頂,眼睛裡閃射兇狠的光芒。嚴澤光在那面旗幟前站了一會兒,吸了一根煙。他記得嚴澤光還講過一句話,這句話他當時印象很深,可是現在無論如何回憶不起來了。

  又有新的情況報上來,王鐵山揉了揉太陽穴,翻腕看表:演習已經進行了四十六分四十七秒。

  「老夥計,就那麼屁大個事,你何必那麼耿耿於懷?你犧牲了人,我二十八個同志的血也是紅的。」

  王鐵山要來了馬薩崗方向的所有簡報。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扔下簡報去看看地圖,在上面指指戳戳劃了幾筆,臉上頓時湧上一層驚愕,吩咐一名參謀叫來了嚴麗文。

  「怎麼,沈東陽沒有見過那張圖紙嗎?」

  嚴麗文肯定地回答:「沒有。我是從爸爸的衣服裡翻出來的,以後就藏起來了。」

  「哦?」王鐵山一愣,神色陡變,終於變成一片掩飾不住的慍怒,一掌拍在地圖上,「好小子,還真頑固!」

  馬薩崗在一片呐喊聲中製造出了逼真的戰鬥氛圍。空包彈和激光槍聲交織在一起,濃煙翻滾火光映照。沈東陽的三營部分兵力佯攻高芭山,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牛尾巴崗。

  沈東陽正在亢奮之中,卻突然接到四連連長王奇的呼叫:「進攻受挫,高芭山出現猛烈的壓制火力。」

  緊接著,導演部連續下達六條情況,綜合意思是:已經得到確切情報,藍軍實際作戰意圖是以攻為守。戰鬥打響後,全部投入火力,製造假像,吸引我助攻分隊,待我三營進入高芭山和牛尾巴崗之後,該兩處藍軍主力立即轉移,三營所攻對象只有少量兵力糾纏,馬薩崗主峰對一營合力夾擊之勢已經形成。

  沈東陽明白,這就是當年嚴澤光遇到的最後的情形。

  恰在此時,王奇又在電臺裡呼叫:「在牛尾巴崗只遇到微弱的抵抗,該處守軍大部已不知去向。」

  這個消息與導演部提供的情況形成了互為映證的關係。

  從目前的態勢看,進攻部隊似乎已經陷入了絕境,然而沈東陽仍然鎮定自如。他舉起了望遠鏡,不慌不忙地察看一番,然後在地上用石子擺了一個三角形。

  王奇再一次呼叫,「請求沈東陽批准他放棄高芭山,率部迂回,攻佔反斜面,配合一營行動。」

  沈東陽厲聲否定:「進入戰區,我是一號,你是……你沒有號!離開牛尾巴崗半步,我送你上軍事法庭。堅決修復西側工事,準備打退藍軍主力的反撲。」

  王奇大惑不解:「反撲之敵從何而來?」』

  沈東陽明確答覆:「仍然來自高芭山。」

  王奇驚問:「兩地之間已被我控制,高芭山之敵分明轉移,何以重新出現在牛尾巴崗下?」

  沈東陽抬腕看了看手錶,立即回答:「十分鐘內必見情況,若無反撲牛尾巴崗跡象,則以一個排的兵力跟蹤打擊。另外以兩個排的兵力控制馬薩崗二號地段東部,並且以山腰平行火力切斷馬薩崗山頂至二號地段之間地區。」

  導演部第九號情況顯示:馬薩崗主峰守軍已經全部放棄表面陣地,正向一號地段移動,請「渡江支隊」停止進攻。

  沈東陽心裡一陣冷笑:「停止進攻?談何容易。我還沒有開始呢。這回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他回首看了一眼早已整裝待發的一營官兵和一直按兵不動的預備隊,一口長氣呼出了五秒有餘。正向一號地段移動?對主峰的合擊已經形成?

  哦,軍長閣下,這只是您和嚴澤光當年的判斷。可是你們都錯了。多麼了不起的敵人,他們以牙還牙,學起了中國軍隊的看家戰術:運動戰。敵人大膽地玩了一個時間差,並且在這個時間差裡連環兵力,運動使用兵力。此舉竟然讓我們的兩位卓有經驗的指揮員同時上當。可是我不會再上當了。我要帶著我的四個連沖上去了。

  沈東陽將話筒送到嘴邊,顫抖著喊了一聲:「出——擊!」

  馬薩崗主峰頓時騷動起來,四百多人一躍而起,憑藉地形快速躍進。激光槍聲奔騰洶湧,如同草原上萬馬馳騁。牛尾巴崗上四連王奇指揮的火力從右側平行射了過來,藍軍「陣亡」者的鋼盔上冒著濃煙,紛紛倒了一地。「戰鬥」只進行六分二十秒,藍軍一個連的兵力頭上幾乎全部冒起了青煙。

  沈東陽指揮部隊呐喊著沖上了108號目標。

  眼看勝利在即,豈料風雲突變。一支銳兵突然從馬薩崗左側殺出,山頂已經銷聲匿跡的火力點重新復活。另有右側一個連的兵力從斜刺裡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東端,佔據了已經放棄了的陣地。頓時,激光槍聲如雨點般向一營瓢潑過來。

  電臺裡出現了王鐵山冷冰冰的聲音:「沈東陽先生請注意,你部主攻分隊已陷入不便展開地區,遭我三面合擊。抵抗是不明智的,希望你審時度勢,率部放下武器。」

  沈東陽以同樣冰冷的語調反問:「請問總導演,這是演習還是實戰?」

  王鐵山的聲音依然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並且因為冷漠而顯得空曠遙遠:「有什麼區別嗎?」

  沈東陽強壓不快,儘量平靜地問道:「軍長,憑什麼預先在我東側潛伏兵力?」

  「並非預先潛伏,這股敵人正是從高芭山上轉移而來的。」

  「他們是插翅飛過來的還是遁土鑽過來的?」

  「首先請你尊重事實,演習結束後我會告訴你通道在哪裡。」

  一股酸楚湧上沈東陽的心頭。他此刻真是無言以對了。他只是在心裡傾訴:軍長,您想必是也找到那條穿山暗河了,可是您真的以為那條穿山暗河能派上用場嗎?您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演習的前半場,您給我出的情況都在表明您是清楚的啊,可是您為什麼還要這樣?事實只有我們兩人清楚,我可以不說,但是您卻不能不說,至少您可以同我推心置腹地探討啊。您這樣武斷地壓我,我反而不能接受。

  12

  十六時三十分,馬薩崗攻防演習結束。

  王鐵山率領參謀幹事以及保障人員十數人風塵僕僕,驅車趕到沈東陽的臨時指揮所。

  正在山下擔任警戒的王奇看見父親大踏步走來,立正敬禮,「報告軍長,渡江支隊四連已經結束高芭山側攻任務,正在休整,請指示!」

  王鐵山頭也不抬地問,「你是誰?」

  王奇放下手說,「渡江支隊四連上尉連長王奇。」

  王鐵山說,「你已經陣亡了,不要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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