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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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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鐵山黎明即起,全副武裝地紮束完畢,在山頭上打開了太極拳。張牙舞爪地比劃了一陣子,才拎起衣服到女兵帳篷外面叫出了嚴麗文,開始沿盤山小道跑步。 山區清晨的空氣純潔清新,坡上的小樹枝葉上還掛著初秋的露水。 「山裡的水土養人,」王鐵山跑出了滿面紅光,喘著氣說,「離休之後,我得選個幽靜的地方,最好能在山裡。不工作了,再住在城裡,恐怕不適應了。」 「爹爹想隱居成仙啊?」 「成仙的想法沒有,不過是想過點清靜的日子罷了。」 嚴麗文緊跑幾步,與王鐵山並肩,攏一攏額前的濕發,「爹爹,可以問您一件事嗎?……是件秘密的事情呢。」 「人一老,就無密可保了。」 「我倒是聽說,歲數越大,埋得越深。」 「那要看是什麼事兒。」 「聽說……」嚴麗文說了半截,詭秘一笑。 「聽說什麼?」 「聽說從前您和我爸爸同時愛上了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哦?」王鐵山的嘴角撇了一下,放慢了腳步,扭過頭來,「你是聽誰說的?」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這回事?」 王鐵山淡淡地笑了笑說:「不是同時愛上了。話應該這樣說,是你爹爹和你爸爸同時愛著一個人並且同時被一個人愛著。」 這下輪到嚴麗文驚訝了:「有這樣的事?」 「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在戰爭年代,用鼻子吃飯的事情都不足為奇。」 「她一定很美,是嗎?」 「是的,尤其是在我和你爸爸的心目中。」王鐵山回答得旗幟鮮明。 「你和我爸爸是不是因為她才開始鬧彆扭的?」 「不,」王鐵山突然笑了,「你以為我和你爸爸爭風吃醋?哈哈,不是那麼回事。爭風吃醋是你們這一代人的事情。我和你爸爸都愛……我們那時候叫喜歡,我們都喜歡她,但是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倒醋罐子。倒也爭來爭去,用你爸爸的話說是搶媳婦兒。話都是擺在桌面上說的,不搞陰謀不使絆子。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年輕得荒唐。我們那時候的愛……就叫愛情吧,簡單得很,就像一隻紅紅的桃子掛在樹枝上,有能耐你夠下來,沒有能耐你就走開。不像你們弄得那麼複雜,勾心鬥角死去活來的。」 「爹爹您為什麼沒有先下手摘下那顆桃子呢?」 「這是一個簡單的複雜問題,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個子,兩個人都能夠得著,所以在最初的時候我和你爸爸明火執仗地戰鬥,口頭搶佔高地,但是都沒有動手。我們怕把那顆桃子搶破了。只要她還掛在那裡,時常能看上幾眼,心裡就滋潤。」 「你們難道就沒有想過,總該有個結果吧?」 「當然想過,但是在初級階段,我和你爸爸誰也不想主動去觸動那個結果。我們都在等,都在心裡用力。三個人是一起出來的,不把話挑明,三個人都親,話一挑明,就孤了一個。我們都在想,等吧,順其自然吧。桃子總會落下來的,讓她自己挑個方向吧。我們實際上是把難題交給她了。我們都沒有想到,她會用那櫸—種辦法解決這個難題。她後來走了,所有的問題都煙消雲散了。直到樹上的桃子沒有了,我和你爸爸才同時伸出手去,我們都撲了一個空,於是我們的手就緊緊地握到一起了。」 嚴麗文說,「爹爹,你描述得真美,從你的描述就可以想像出來.那是一段美好的歲月。」 王鐵山說,「是啊是啊,往事如煙啊!」 嚴麗文問,「你們從來沒有向她表白過嗎,您和我爸爸都沒有?」 王鐵山說,「不,我們最終表白了,並且搶在她犧牲之前。那是在毛田壩連環伏擊戰勝利之後,毛田壩區政府慰問我們兩個連隊,搞了個很大的篝火晚會,喝酒吃肉,載歌載舞。後來你爸爸端著酒碗走到楊桃的面前,大聲宣佈,『楊桃是我嚴澤光的老婆啦!』我當時不服氣,也端著酒碗上去了,大聲說,『我不同意!』後來就有意思了,我和你爸爸分別是兩個連隊的連長,這兩個連隊就分別喊,楊桃向左,楊桃向右,向左楊桃,向右楊桃!那個場面哦,你不知道有多麼壯觀!」 「哇,那個楊桃幸福死了!」嚴麗文叫道。 王鐵山苦笑著說,「幸福個啥?她哭著跑了。」 嚴麗文不解地問,「為什麼?她不是愛你們嗎?」 王鐵山說,「可是我們的方式她不能接受,或者說不好意思接受。那個時代的人啊,哪裡像現在這樣呢。」 嚴麗文問,「後來呢?」 王鐵山說,「後來嘛,後來你爸爸怪我把事情搞砸了。」 嚴麗文問,「再後來呢?」 王鐵山說,「再後來,再後來嘛……」王鐵山不說了。 嚴麗文說,「我有個情報,說出來你可別嚇一跳。」 王鐵山淡淡一笑說,「傳說楊桃還活著?」 嚴麗文說,「啊,原來爹爹知道啊!」 王鐵山說,「傳說而已。」 嚴麗文說,「如果楊桃阿姨真的還在人間,爹爹你會不會去找她?」 王鐵山說,「也許吧,愛情丟失了,還有戰友情啊!快四十年了,可是她在哪裡呢?」 嚴麗文問,「爹爹真的不知道?」 王鐵山說,「我連那個傳說是否真實都不知道。」 嚴麗文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帶著楊桃阿姨出現在你面前,爹爹你可要鎮定啊,別激動出了毛病。」 王鐵山說,「你這孩子,搞什麼陰謀詭計!」 嚴麗文說,「爹爹,我還有個事情要報告,這次演習結束之後,您要服從我的安排。」 王鐵山說,「嘿,妞妞,好大的口氣。你想怎麼安排爹爹?」 嚴麗文說,「這幾天給爹爹檢查身體,雖然各項指標都正常,但是,我總覺得有些隱患似乎沒有暴露出來。媽媽說過,你的心臟從前就不是很好,跟我爸爸一起在朝鮮凍的,是嗎?」 王鐵山說,「是的。但是現在正常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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