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八月桂花遍地開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中午的伙食很好,有幾塊豬肉,還有辣子炒毛魚,每人面前兩個盤子。岩下把辣子吃到嘴裡,嚇了一跳。河田狡黠一笑,往外看看,趁人不備,彎腰走到岩下面前,端起碟子就把辣子往自己的碗裡扒拉。河田顯然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不僅敢吃辣子,而且還很上癮。

  之後幾天,王淩霄就給他們講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本質和戰爭給中日兩國人民造成的災難,以及日本法西斯的罪行等。王淩霄讓河田把每段話翻譯給岩下,並嚴肅告誡河田,翻譯要準確,不許搗鬼。河田點頭說,是。自從那次突發事件,後河田老實多了,尤其對王淩霄不敢妄為了。

  講了幾次後王淩霄給他們佈置任務,開始讓他們寫侵略罪行。河田寫了一天只寫了三個字:我有罪。岩下根本不會寫中國字,在紙上鬼畫符,誰也看不明白。王淩霄把那張紙拿給河田看,河田說,「這混蛋說,他只想喝一口熱湯。」

  後來王淩霄就不讓他們直接寫反戰文章了,而是寫他們現在的想法,寫他們的家庭、父母妻子和孩子。起先都是一些思念的話,回憶過去的時光,寫到最後,河田就寫出這麼一段話出來——「這都是戰爭造成的罪惡,親人離別,生死難測,眼淚只能往肚子裡流。作為佔領軍我們尚且如此悲痛,想想中國的老百姓,流離失所,家園荒蕪,年輕人不斷遭到殺害,老人和孩子無依無靠,是多麼的悲傷。早點結束吧,讓我們日本人和中國人都早日擺脫戰爭災難,都能安心地建設自己的家園。我們渴望安寧,我們不要戰爭……」

  王淩霄把河田的這篇文章拿給彭伊楓看,彭伊楓又在一次會上念給支隊首長聽。霍英山大喜說,「嘿嘿,我還只當光咱中國出漢奸,他小日本也有日奸。好啊,我們要再接再厲,多抓幾個活鬼子,多培養幾個日奸,狠狠地長長我們的志氣。」

  彭伊楓說,「重要的不是長志氣,而是這樣的文章可以攻心。如果鬼子都能有河田這樣的覺悟,他就不會那麼死心塌地為天皇賣命了。」

  龍文琿說,我看這項工作有價值,應該把文章登在《陣線報》上,想法送到鬼子窩裡,給他上演一齣陸安州的四面楚歌。

  彭伊楓說,「我完全贊成龍副司令的提議,這項工作應該儘快加強。鬼子的翻譯鄭莘禪一直要求到天茱山工作,過去我沒答應。現在看來時機成熟了,就讓他回到天茱山,協助王淩霄,把這項工作做大。」

  九

  對於江淮「皇協軍」一師的眾多軍官來說,農曆七月初二是一個黑色的日子。這一天,先後到達和仍然留在桃花塢的「皇協軍」眷屬共四十二人,在「皇協軍」和方索瓦自衛團各一個排的尾隨保護下,乘坐方氏航運公司新購置的遊船前往江淮省會廬州觀光,突然遭到新四軍江淮七支隊和中央軍獨立旅聯合特別分隊的劫持。特別分隊是從水底冒出來的,首先控制了遊船的駕駛艙,然後掉轉船頭,開足馬力逆水駛向上游梅山方向。「皇協軍」和自衛團的保護兵力多數乘坐後面的油泵駁輪,見勢不妙,慌忙轉向追擊,但是由於駁輪機械老化,轉速過快,翻進河中,只好胡亂放了一陣槍馬虎交差。

  當天下午,跟在遊船上的一個中隊長和六個士兵就被放回來了,除了給宮臨濟帶來了一封信函,每個士兵身上還背了一捆油印的《陣線報》,其中還有河田大尉寫的《我為什麼會由人變成鬼》和岩下的文章《我渴望回家》。給宮臨濟的信函是以新四軍江淮七支隊和中央軍天茱山獨立旅聯署的名義寫的,信中提出,一、必須按照七支隊和獨立旅的要求,將抗日宣傳品送到松岡聯隊和日軍憲兵大隊;二、將七支隊和獨立旅印製的「愛國證」發放到「皇協軍」每一個官兵的手上;三、在指定時間將一百條步槍和二十挺機槍、一萬發子彈送到指定地方。三條中有一條做不到,即開始「除奸」——拿首要漢奸眷屬開刀。

  這三條要求不僅讓宮臨濟和有眷屬被劫的軍官心驚肉跳,而且還把松岡大佐嚇得不輕。宮臨濟之流著急的是眷屬被殺,松岡大佐著急的是眷屬不被殺。這些人質如果一直活在天茱山,那「皇協軍」一師基本上就不可能跟抗日武裝作戰了。

  松岡親自跑去責問方索瓦,「當初說好了的,確有把握這些眷屬被殺才實施『拋磚』方案,現在這些人被生擒了去,如何是好?」

  方索瓦還沒有完全痊癒,正在桃花塢「親善」醫院裡養傷,下巴上還裹著厚厚的紗布,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我的計劃是在桃花塢實施,引誘抗日武裝來襲,在襲擊中一面消滅偷襲的抗日武裝,一面消滅眷屬,然後嫁禍於抗日武裝,激起『皇協軍』血海深仇。現在看來,抗日武裝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但是他的行動提前了。」

  松岡說,「這些人質在天茱山,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必須想辦法。」

  方索瓦說,「是的,後患無窮。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辦法,一是由『皇軍』把人質救出來,『皇協軍』自然對『皇軍』感恩戴德,必拼死相報。」

  松岡瞪著眼睛說,「天茱山抗日武裝難道也會像方君這樣傻嗎,會把人質放在明處讓我去搶救?恐怕不會!」

  松岡終於火了,第一次沖方索瓦發開了脾氣。

  方索瓦不吭氣,滿臉愁雲,望著天花板。

  松岡說,「方君,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事怎麼辦,你得解決。」

  方索瓦問,「太君的原則是什麼?」

  松岡說,「如果不能把人質弄回來,就不能讓他們活在天茱山。」

  方索瓦說,「我明白了,還是要借刀殺人。那就用我說的第二個辦法,讓他們殺人質,讓『皇協軍』恨他們。」

  松岡說,「是這個意思。」

  方索瓦說,「他們抓了人質,肯定要要挾宮臨濟。我們把宮臨濟的路堵死,一條也不讓他兌現,激起天茱山的義憤,殺人質順理成章。」

  松岡說,「應該這樣做。」

  方索瓦說,「不僅要控制宮臨濟,還要強迫他去攻擊新四軍和中央軍。」

  松岡憂心忡忡地說,「這樣衝突越來越尖銳了,我很擔心宮臨濟會突然掉轉槍口。」

  方索瓦說,「為了防止『皇協軍』生變,從現在起,師長和團長都暗中監視起來,讓宮臨濟一刻也不要離開太君身邊,斬斷他的秘密指揮系統。」

  松岡說,「我這些天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皇協軍』跟『皇軍』越來越離心離德了。這種情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真是太可怕了。」

  方索瓦說,「不要緊,中國有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都在戰爭的一個環節當中,決定我們勝負的,就看我們是黃雀還是螳螂。」

  松岡說,「看方君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經有了對策。」

  方索瓦說,「據我掌握,新四軍江淮七支隊司令霍英山搞了個地下糧庫,位置在安豐西北部的陶老莊,那裡只有一個縣大隊,都是泥腿子,不堪一擊。可以派『皇協軍』去搗毀那個糧庫,激怒天茱山的抗日武裝。」

  松岡說,「如果派去的部隊嘩變,將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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