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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說完就要分手,李伯勇一直把楊家嶺送到山下,灑淚而別。

  楊家嶺回到常相知的身邊,眼圈還是紅紅的,把李伯勇的態度講了一遍。常相知木著臉,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李伯勇說得對。做個中國人真難啊,我們這些『皇協軍』,人不人鬼不鬼,活得張牙舞爪,卻又不明不白。像方索瓦父子那樣當鐵杆漢奸,咱做不到。像天茱山那邊不忘生死抗日,咱也做不到。這樣苟且偷生,即使萬貫家財又能如何,行屍走肉而已。」

  楊家嶺說,「團座一向看重做人之道,弟兄們也都深知團座內心痛楚,正因為團座待大家不薄,我們才心無旁騖。既然團座已經有了想法,何不當機立斷?」

  常相知問,「怎麼斷,反戈一擊?」

  楊家嶺說,「今天就是天賜良機,通過李伯勇牽線,一切都順理成章。」

  常相知說,「兄弟糊塗,你忘了你我還有把柄在松岡的手裡啊!」

  楊家嶺說,「我的老婆孩子也被方索瓦這小子軟禁了。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一點就長期被鬼子掣肘。即便今天無所作為,但是也可以同那邊接上線,只要解決家眷問題,一切迎刃而解。」

  常相知說,「那邊?你能擔保他們就能容忍我們?我們可是貨真價實的漢奸啊!」

  楊家嶺說,「團座難道忘記傳單上怎麼寫的?說我們的第一身份都是中國人,只要不做對不起中國人的事,都是同胞。貢獻不分大小,抗日不分先後啊!」

  常相知歎道,「問題就在這裡。松岡狡猾透頂,為了掐斷你我後路,每次『清剿掃蕩』,都讓『皇協軍』打頭陣。你我手上可都是有血債呢!」

  楊家嶺說,「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正是抗戰緊要關頭,我們能反戈一擊,總比繼續當漢奸好。不管是新四軍還是中央軍,他總不希望我們繼續與之為敵吧?如果我們能夠在松岡聯隊鬧上一把,帶一份厚禮,那就更是將功贖罪了。」

  常相知沒有馬上表態,舉起望遠鏡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名堂,放下望遠鏡問楊家嶺,「就算按你說的,那你說說,是投新四軍還是投中央軍?」

  楊家嶺說,「最好是投新四軍。」

  常相知有點意外,問道,「為什麼?」

  楊家嶺說,「一則新四軍政策寬大,二則新四軍更需要加強抗日力量。有這兩條,可以確保無虞。再者,新四軍講究信用,把營救家眷的條件提出來,他們會想辦法的。」

  常相知眼睛落在對面的山上,那裡正對著方索瓦即將出現的方向。想了一會兒,常相知說,「家嶺,今天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兄弟之間瞎扯吧。」

  楊家嶺說,「那當然,兄弟的腦袋也不是鐵打的。」

  常相知說,「我記住了,這件事情不是小事,總應該水到渠成,你我見機行事吧。今天,我們還是先來對付方索瓦。」

  楊家嶺問,「我們怎麼行動?」

  常相知的臉上浮出笑容,拖長腔調說,「隔岸觀火可也。」

  後來目標就出現了。當方索瓦的馬隊停止前進並出現分組間隔之後,常相知也愣住了,暗想方索瓦這小子的確不是一般人物,不僅警覺性很高,防備戰術也出其不意。雖然未曾謀面,但在最後的時刻,常相知也為國共兩軍的指揮官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在這片看起來陽光明媚的山谷裡,有幾百枝槍一觸即發,需要絕對的權威和高度的統一才不至於打草驚蛇。而來自中央軍、新四軍和「皇協軍」三個方面的力量,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達成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也更加證明了,中國人其實是可以團結起來的。如果中國人都團結起來了,那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到呢?通過這件事情,常相知心中的那個「反」字又被描粗了。

  但是,緊接著,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一幕。他們只需要再堅持一會兒,哪怕是一個極小的瞬間——在通常的情形下可以忽略不計的瞬間,而在這裡卻是至關重要的瞬間,就大功告成了……可是,就在這個瞬間,槍聲響了,那是多麼該死的槍聲啊!

  站在一個超脫的高度,常相知比別人更清楚地看見了山坳裡最初出現的一幕——方索瓦的第三組馬隊前蹄差一點兒就進入伏擊圈了,驟然響起的槍聲改變了人們預期設想的結局。常相知眼睜睜看著兩匹戰馬馱著另一負傷者,從視野裡劃過,然後消失。

  數日後常相知對於自己的聽覺仍然堅信不疑。那聲音不是來自中央軍的伏擊陣地,也不是來自新四軍的伏擊陣地,更不是來自離他不遠的李伯勇的陣地,而是來自月亮嶺正東方向的無名高地。就在方索瓦沖出伏擊圈的同時,常相知的望遠鏡標定了正東無名高地的一棵獨立樹,樹下佇立著三個黑色的人影。儘管隔著三百多米距離,但常相知還是心驚肉跳地看清楚了他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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