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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春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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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頭子灰背青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北齊斛律金這首用鮮卑語唱的歌公認是北朝樂府的傑作,寫草原詩的壓卷之作,蒼茫雄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千多年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南人",都從"風吹草低見牛羊"一句詩裡感受到草原景色,嚮往不已。 但是這句詩有誇張成分,是想像之詞。真到草原去,是看不到這樣的景色的。我曾四下內蒙,到過呼倫貝爾草原,達茂旗的草原,伊克昭盟的草原,還到過新疆的唐巴拉牧場,都不曾見過"風吹草低見牛羊"。張家口壩上沽源的草原的草,倒是比較高,但也藏不住牛羊。論好看,要數沽源的草原好看。草很整齊,葉細長,好像梳過一樣,風吹過,起伏搖擺如碧浪。這種草是什麼草?問之當地人,說是"堿草",我懷疑這可能是"草菅人命"的"菅"。"堿草"的營養價值不是很高。 營養價值高的牧草有阿格頭子、灰背青。 陪同我們的老曹唱他的爬山調: 阿格頭子灰背青, 四十五天到新城。 他說灰背青,葉子青綠而背面是灰色的。"阿格頭子"是蒙古話。他拔起兩把草叫我們看,且問一個牧民: "這是阿格頭子嗎?" "阿格!阿格!" 這兩種草都不高,也就三四寸,幾乎是貼地而長。葉片肥厚而多汁。 "阿格頭子灰背青,四十五天到新城。"老曹年輕時拉過駱駝,從呼和浩特馱貨到新疆新城,一趟得走四十五天。那麼來回就得三個月。在多見牛羊少見人的大草原上,拉著駱駝一步一步地走,這滋味真難以想像。 老曹是個有趣的人。他的生活知識非常豐富,大青山的藥材、草原上的草,他沒有不認識的。他知道很多故事,很會說故事。單是狼,他就能說一整天。都是實在經驗過的,並非道聽途說。狼怎樣逗小羊玩,小羊高了興,跳起來,過了圈羊的荊笆,狼一口就把小羊叼走了;狼會出痘,老狼把出痘子的小狼用沙埋起來,只露出幾個小腦袋;有-個小號兵掏了三隻小狼羔子,帶著走,母狼每晚上跟著部隊,哭,後來怕暴露部隊目標,隊長說服小號兵把小狼放了……老曹好說,能吃,善飲,喜交遊。他在大青山打過遊擊,山裡的堡壘戶都跟他很熟,我們的吉普車上下山,他常在路口叫司機停-下,找熟人聊兩句,幫他們買拖拉機,解決孩子入學……。我們後來拜訪了布赫同志,提起老曹,布赫同志說:"他是個紅火人。""紅火人"這樣的說法,我在別處沒有聽見過。但是用之于老曹身上,很合適。 老曹後來在呼市負責林業工作。他曾到大興安嶺調查,購買樹種,吃過犴鼻子(他說犴鼻子黏性極大,吃下一塊,上下牙粘在一起,得使勁張嘴,才能張開。他做了一個當時使勁張嘴的樣子,很滑稽)、飛龍。他負責林業時,主要的業績是在大青山山腳至市中心的大路兩側種了楊樹,長得很整齊健旺。但是他最喜愛的是紫穗槐,是個紫穗槐迷,到處宣傳紫穗槐的好處。 "文化大革命",內蒙大搞"內人党"問題,手段極其野蠻殘酷,是全國少有的重災區。老曹在劫難逃。他被捆押吊打,打斷了踝骨。後經打了石膏,幸未致殘,但是走起路來一拐-拐的。他還是那麼"紅火",健談豪飲。 老曹從小家貧,"成分"不高。他拉過駱駝,吃過很多苦。他在大青山打過遊擊,無歷史問題,為什麼要整他,要打斷他的踝骨?為什麼? 阿格頭子灰背青, 四十五天到新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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