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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春秋(4)


  紫穗槐

  在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以後,我曾經被發到西山種樹。在石多土少的山頭用鐝頭刨坑。實際上是在石頭上硬鑿出一個一個的樹坑來,再把鑿碎的砂石填入,用九齒耙摟平。山上寸土寸金,樹坑就山勢而鑿,大小形狀不拘。這是個非常重的活。我成了"右派"後所從事的勞動,以修十三陵水庫和這次西山種樹的活最重。那真是玩了命。

  一早,就上山,帶兩個幹饅頭、一塊大醃蘿蔔。頓頓吃大醃蘿蔔,這不是個事。已經是秋天了,山上的酸棗熟了,我們摘酸棗吃。草裡有蟈蟈,燒蟈蟈吃!蟈蟈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一會兒就能捉半土筐。點一把火,把蟈蟈往火裡一倒,劈劈剝剝,熟了。咬一口大醃蘿蔔,嚼半個燒蟈蟈,就饅頭,香啊。人不管走到哪一步,總得找點樂子,想一點辦法,老是愁眉苦臉的,幹嗎呢!

  我們刨了坑,放著,當時不種,得到明年開了春,再種。據說要種的是紫穗槐。

  紫穗槐我認識,枝葉近似槐樹,抽條甚長,初夏開紫花,花似紫藤而顏色較紫藤深,花穗較小,瓣亦稍小。風搖紫穗,姍姍可愛。

  紫穗槐的枝葉皆可為飼料,牲口愛吃,上膘。條可編筐。

  刨了約二十多天樹坑,我就告別西山八大處回原單位等候處理,從此再也沒有上過山。不知道我們刨的那些坑裡種上紫穗槐了沒有。再見,紫穗槐!再見,大醃蘿蔔!再見,蟈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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