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幕僚　|　上頁　下頁
十四

　　秦漢章說：「管用不管用你們先試試，我辦不了你們再找馮書記行嗎？」

　　一個婦女倒是大膽地站了起來：「秦市長，你說你是給我們辦事的，那我問問你，中央是不是發下來一批種糧補貼款。」

　　秦漢章坦誠地說：「是啊，沒錯。」

　　那個婦女問：「一共多少錢？」

　　秦漢章說：「三千萬多一點兒。」

　　那個婦女緊接著問：「聽說這筆錢被馮書記建設開發區了，有這麼回事吧？」

　　秦漢章說：「這位大嫂，你這句話說得很好，你是聽說對吧？聽說的事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對不對？」

　　見有人帶頭說話，大夥兒的膽子漸漸地大起來，一個粗壯的漢子喊了起來：「那你說這錢哪兒去了？」

　　馬上有人附和著喊：「那錢為什麼還不發給我們？」

　　還有人喊：「電視裡都說了，中央的錢要直接發給農民，你們為什麼挪用？」

　　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只要有人帶頭，人們的膽量就像風吹灶膛一樣被迅速地煽起來，呼啦啦地鼓噪著，所有的懦夫頓時都變成了勇士。叫喊聲越來越憤怒，連髒話醜話過頭話都喊了出來：

　　「中央的錢你們也敢挪用？你們算什麼『三個代表』？」

　　「你們這是腐敗，是吸農民的血。」

　　「誰敢匿起這筆錢，老子跟他拼了……」

　　秦漢章舉著喇叭耐心地等待著，等著人們將心裡的火氣都發出來。喊來喊去就是那幾句話，連聲音也越來越低了，終於有個白頭發的老年人說話了：「喂，市長在這兒呢，你們瞎嚷嚷什麼？是撒野來了還是解決問題來了？」

　　人群又靜下來。

　　秦漢章馬上接過老年人的話茬說：「這位大叔說得對，你們不是來要錢嗎？我這個市長已經站在你們面前了，你們有事不說正事，嚷嚷那些鹹的淡的有用嗎？如果駡街能罵出錢來，你們還來找我幹什麼？你們在這兒罵吧，我走了，不管了。」

　　那個老年人看出門道，開始出面說好話了：「市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他們都是混蛋一屁股泥，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秦漢章佯作氣憤起來：「我告訴你們，我這個市長是模陽市人民代表選出來的，我得對選民負責，對全市人民負責。模陽的老百姓有困難、有問題理應找我這個市長。找我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可以打電話，可以寫信，也可以直接去我的辦公室。可是你們這樣是幹什麼？在市委門口圍了三天了，是誰讓你們來的？是的，你們沒鬧事，也沒示威，那麼你們這算不算集會？憲法規定公民有集會的自由，但是集會要經過批准的，你們經過誰批准了？沒有人批准就是非法集會，你們知道非法集會是什麼後果嗎？」

　　秦漢章說完「非法集會」之後，故意往人群裡掃了一眼，幾個剛才大膽發言的人低下了頭，有的又蹲在了人群裡。秦漢章說：「再者說了，『三夏』剛過，眼下正是秋種秋管的農忙季節，麥茬地要播種、大莊稼要施肥、棉田要整枝打杈兒、果樹要滅蟲防病……這麼多的農活壓著手，你們怎麼跑到這兒來閑坐著呢？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莊稼人怎麼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是誰出的這餿主意讓你們到這兒來的？」

　　人群靜下來，有人站出來又喊了一句：「我們是來要糧食補貼錢的。」

　　秦漢章問：「糧食補貼錢不是你們要的，是政府要發給你們的，這是中央的政策。」

　　又有人喊了起來：「什麼時候發給我們？」

　　幾個人一起喊起來：「是啊，秦市長，您說句痛快話，什麼時候把錢給我們？」

　　秦漢章說：「作為市長，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中央給農民的錢是一定會給你們的，但是你們這種做法是錯誤的，市委市政府要旗幟鮮明地向你們提出批評。念你們是初次，就不追究具體人的責任了，下次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件，我們就不能這麼溫和了……」

　　人群中又有人喊了起來：「秦市長，您的批評我們接受，您追究我們責任也行，可是錢什麼時候發給我們啊？」

　　更多的人同時喊了起來：「是啊，什麼時候發給我們錢啊？」

　　秦漢章知道這是不可回避的問題，便壯起膽子說：「如果你們要是相信我的話，就回家等著，我保證一個星期之內把錢給你們送到家家戶戶的炕頭上。」

　　人群靜了一下，又突然沸騰起來：「秦市長，謝謝您了，我們可都指望您了……」

　　看著眼前一張張土色的臉上露出信任的笑容，秦漢章的眼睛濕潤了……

　　19

　　大話說出去了，可是到哪兒去找3000萬元？秦漢章看著圍在市委大院門前的農民慢慢地散去了，才放心地來到模陽賓館，找到了躲在那裡的馮奈。

　　馮奈顯然已經知道了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再一次雙手握住了秦漢章的手，上下用力地搖晃著。這是他表示感情的主要方式，馮奈一迭連聲地說：「老秦，我算明白了，對付這些刁民，還得是你這個地頭蛇，你可給我解了圍了，謝謝你，實在太感謝你……」

　　這些發自馮奈內心的話和真誠的感激之情卻讓秦漢章很不高興，我們模陽的百姓怎麼成了刁民了呢？你們挪用了他們的錢，他們不該跟你們要嗎？欠債還錢理所當然，這就成了刁民了？誠然，秦漢章也說過，模陽是苦水刁民土匪窩。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秦漢章自己說可以，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就像是罵了他的祖宗一樣，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秦漢章忍受著雙手被攥的疼痛，咧了咧嘴，掩飾著他心中的不快。

　　馮奈說：「老秦啊，你大話說出去了，一個星期之後要是拿不出這筆錢來怎麼辦？他們要是再來鬧事怎麼辦？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秦漢章說：「你放心吧，我大話說出去了就得兌現，一個星期之後拿不出錢來，我辭職就是了。」

　　馮奈叫了起來：「這怎麼行？這件事是咱們集體決定的，要集體負責？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承擔責任？」

　　秦漢章的心裡又窩起了火：挪用農民補貼款就是你馮奈一個人的主意，怎麼成了集體決定的？你有那麼民主嗎？在許多重大問題上，你不都是獨斷專行嗎？連需要履行的程序你也是按照你的意思走過場。一個人當了第一把手之後怎麼都學會了專制呢？是人改變了制度，還是制度改變了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