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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17

　　秦漢章和蔡小菲必須馬上回模陽，是因為另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那個電話是打在秦漢章的手機上的，來電話的是範思哲。範思哲在電話裡沒有多說，只告訴他說馮奈遇上麻煩了，讓他馬上回去救駕。

　　蔡小菲不同意回去，她說：「別忘了馮奈可是你的政敵，你同意他的『三光規劃』不過是統一戰線，是迂回方略。他遇上了麻煩天怒人怨，你正好出差在外躲得乾乾淨淨，憑什麼還要給他救駕？」

　　秦漢章說：「你呀，說的都是小政客的心態，小政客的小把戲，咱可不能這樣。」

　　蔡小菲說：「你不是小政客是什麼？大政治家？」

　　秦漢章說：「講政治就是要當政治家，當不了大政治家，也要當小政治家，決不能當政客，連小政客都不能當。」

　　蔡小菲看了秦漢章一眼，不無欽佩地說：「呵，夠自信的呀。」

　　秦漢章說；「我曾經說過，模陽是吃花饃長大的模陽子孫的，不是少數投機鑽營的小政客的。」

　　蔡小菲說：「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給小政客救駕？」

　　秦漢章說：「這就是政治家和小政客的區別。」

　　蔡小菲說：「得了吧，我看你呀，對範思哲真是言聽計從。」

　　秦漢章搖著頭歎息著：「憑著範思哲的胸懷和學識……唉，生不逢時啊。」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北京開往模陽的火車便到了站。前來接他們的汪延順，迫不及待地向秦漢章彙報著發生在模陽的事。原來，秦漢章剛走，馮奈便急不可待地上馬了開發區的工程。兩手空空，馮奈當機立斷，讓財政局將中央撥下來的3000萬農民種糧補貼款先挪用過來，作為開發區投資的第一桶黃金。馮奈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不到一個星期，開發區便人歡馬叫、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就在這時候，農民們知道了開發區的錢是該發放在他們手裡的種糧補貼款，一下子急了，呼啦一下聚集起來，將市委大院包圍了……

　　秦漢章一聽就明白了，農民找市委鬧事肯定是有人鼓動的。要不，農民怎麼知道開發區的錢是種糧補貼款？就算紙裡包不住火，也不會知道得這麼快。就算農民知道了要鬧事，為什麼不找市政府鬧，偏偏去找市委鬧呢？幸虧他離開了模陽，否則這件事逃脫得了干係嗎？現在也很難把自己洗刷乾淨，模陽的兩派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如果要追究鼓動農民的鬧事者，除了「饃派」還能有誰呢？既然是「饃派」挑起來的事端，秦漢章便是褲襠子裡抹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漢章的腦子急速轉動著，幸虧有範思哲這個高參，他要是不及時回來救駕，非毀在這幫草莽之輩的手裡。看來，在官場上真的不能拉幫結派，特別是不能當一派的領袖。可是，身邊沒有幾個鐵杆兄弟，能成氣候嗎？明哲保身者，只能是無所作為的庸官和一事無成的混官。秦漢章是有大抱負，是要大有作為的。

　　汪延順一邊開車一邊繼續稟報著：「農民們什麼事也沒有鬧，圍在市委門口，不喊不叫不堵大門，也不往院子裡沖，連交通都不影響，就那麼老老實實地坐著等著……」

　　秦漢章問：「他們等什麼？」

　　汪延順說：「是啊，市委的人出來也是這麼問他們的，他們說等馮書記。市委的人問他們等馮書記幹什麼？他們說希望馮書記儘快把中央的關懷給他們……您看，這些農民還挺有水平，還挺會說。」

　　秦漢章又問：「那馮書記呢？」

　　汪延順說：「馮書記一直沒敢露面，臨來的時候我打聽好了，他一直躲在賓館的貴賓間裡。」

　　秦漢章啞然失笑。

　　坐在前面副駕駛位子上的蔡小菲發現了秦漢章那微妙的表情，他這是在嘲笑馮奈：你還是太嫩啊，政治家嘛，沒事的時候別輕易挑事，有事的時候也不能怕事。不敢面對群眾，叫什麼政治家？政治家是依靠群眾成就事業的，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這是毛澤東思想，你學過嗎？

　　汪延順問：「您是先回市政府，還是去賓館找馮書記？」

　　秦漢章果決地說：「不，先去市委大院。」

　　18

　　市委大院門口，至少聚集了上千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正如汪延順所說的，他們確實是老老實實地等候著，順著外面的院牆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或三五成群地聊天，或悠閒自在地溜達。不像是來跟市委討要什麼，倒像是躲在牆根底下歇伏避暑。然而，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穿著幾十年不變的黑布衣裳，有不少男人和上了年紀的女人還光著膀子。在剛剛從北京回來的秦漢章眼裡，貧窮與時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更讓人心動的是他們的臉色和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水。水波不驚，可是卻沒有瀲灩的水影，更沒有明澈的湖光山色。渾濁裡映襯著茫然，陰霾中籠罩著無奈。秦漢章突然發現，自己一些根深蒂固的說法需要進行修正了。譬如他總喜歡說模陽人是吃花饃長大的，可是真正的模陽人有多少是吃得上白白光光、暄暄騰騰的花饃呢？現在，就是他們在執行著一種使命的時候，捧在他們手上、啃在他們嘴裡的，不多是紅薯面、高粱面或者玉米麵蒸的餅子嗎？花饃在他們眼裡不是食物，是點心，是過年過節或者生病的時候才有權利享受的奢侈品……

　　秦漢章的眼睛濕潤了，他站在人群裡，舉起蔡小菲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擴音喇叭，嗓子也有些嘶啞：「鄉親們，我是模陽市市長秦漢章，有什麼事情請跟我說吧。」

　　人群一下靜下來，卻沒有人說話，一雙雙無神的眼睛麻木地看著他。

　　秦漢章又說：「鄉親們不是有事才到這兒來的嗎？我這兩天不在模陽，剛剛從北京回來，讓鄉親久等了。」

　　還是沒有人說話。明明是來找官的，可見了官又都膽怯了。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尋找著支持和勇氣。

　　秦漢章和顏悅色地安慰著：「鄉親們，別有什麼顧慮，我是市長，市長就是給大家辦事的，大家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說。」

　　一個蹲在後面人群裡的年輕人喊了一句：「我們要找馮書記。」

　　秦漢章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我是市長，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

　　又一個縮在人群裡的中年人喊了一句：「你說話管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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