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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秦漢章被馮奈哈哈暈了。這哈哈聲並不陌生，他曾經百次千次地想到，當他被戴上手銬的時候，馮奈就是用這哈哈的腔調將他當成反面教材，向全市各級領導發出告誡。可現在，馮奈在哈哈什麼呢？

　　蔡小菲破門而入，手裡揮動著一張報紙，一臉的狂喜。剛要狂呼大叫，見秦漢章在接聽電話，急忙閉上了嘴，卻「啪」的一聲將那張報紙拍在了秦漢章面前。

　　秦漢章依然莫名其妙，蔡小菲的神態與電話裡馮奈的腔調驚人的一致，到底出了什麼事？

　　秦漢章沖著電話質疑著：「馮書記，您在說什麼呢？我怎麼不懂，一點兒都不懂……」

　　馮奈的聲音又高昂起來，連在一邊的蔡小菲都聽得清清楚楚：「老秦啊，你做得好，做得對，做得及時啊……長期以來，我們黨的形象都讓那些害群之馬糟蹋了。什麼開著車視察把一個農村姑娘擠到河裡，又見死不救；什麼開車撞了人還雇人頂罪；什麼強行闖收費關卡造成交通堵塞……老秦，我們就是要讓老百姓看看，領導幹部不都是腐敗分子，不都是作威作福的惡官，不都是以權謀私的敗類，我們當中也有雷鋒……」

　　秦漢章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疑惑惑地對著電話，疑疑惑惑地看著蔡小菲。

　　蔡小菲指著報紙給他看。

　　頭版頭條通欄的標題映入了他的眼簾：

　　肇事者撞人逃逸

　　秦市長見義勇為

　　秦漢章放下馮奈的電話，急切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蔡小菲激動萬分地說：「那個人醒過來了？」

　　秦漢章問：「哪個人？」

　　蔡小菲說：「就是在醫院裡搶救的那個人。」

　　秦漢章點著報紙：「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蔡小菲說：「這都是那個人提供給記者的。」

　　秦漢章：「提供什麼？」

　　蔡小菲說：「他說撞他的是一輛農用汽車，他被撞倒以後那輛農用汽車就逃跑了，後來幸虧遇見了你……」

　　秦漢章：「這……可能嗎？」

　　蔡小菲說：「怎麼不可能，這些都是當事人說的，我們沒有撞人，我們不是肇事者，肇事者已經逃逸了。我們是見義勇為，我們救了他一命，我們……」

　　秦漢章看著蔡小菲講得神采飛揚，更加覺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中了，他夢囈般地問：「他叫什麼？」

　　蔡小菲說：「報紙上不是寫著嘛，他叫範思哲。」

　　秦漢章急切地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

　　蔡小菲說：「他說的是實話，我們沒撞人。」

　　秦漢章說：「撞沒撞人，我自己還不清楚？他為什麼……」

　　7

　　一個準備蹲大牢的人驟然間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一個準備當反面教員的人搖身變成了領導幹部的楷模，這個彎兒無論如何讓秦漢章轉不過來。

　　當秦漢章懷著百般困惑來到模陽市醫院的時候，範思哲已經出院了。同樣困惑不解的還有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孫達天，秦漢章到來的時候他正舉著一張支票在醫院大門口發呆。

　　孫達天說：「秦市長，您看……您這一當雷鋒不要緊，人家也來個高風亮節。」

　　秦漢章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達天說：「出事那天晚上，我帶著一張支票來的。昨天記者一採訪，他說不是您把他撞傷的，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已經對您非常感激了，這筆醫藥費無論如何不能讓市政府出，人家自己交了錢辦了出院手續。」

　　秦漢章沉吟著：「一共花了多少錢？」

　　孫達天：「八千多元。」

　　秦漢章點了點頭：「他是幹什麼的？哪個單位的？家住哪兒？」

　　孫達天使勁搖著頭：「不知道，我問過醫生，問過護士，還問過採訪他的那個記者，都說不知道。」

　　秦漢章心裡說，難道遇見鬼了？不，是遇見仙了。

　　從這個時候起，範思哲這個名字就像蜘蛛吐出的絲網一樣將秦漢章纏繞住了。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在哪裡，耳畔上總是響著範思哲的名字。這是誰呢？他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在自言自語，他沒有自言自語的毛病。他高高在上，大權在握，說什麼話都是發號施令，提什麼問題都會有人回答。就是說，他身邊總是有人，特別是蔡小菲，在工作時間裡她總是能及時地出現在他面前。蔡小菲哪兒去了呢？怎麼一天都沒有見到她？

　　他心裡有點兒發慌，這個感覺像是一個母親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一樣，一種恐懼。他迫不及待地撥通了蔡小菲的手機，手機響了半天，當他要掛機的時候，才聽到蔡小菲按下了通話鍵。沒等蔡小菲說話，他就喊叫起來：「你在哪兒？」

　　蔡小菲也喊叫起來：「我跟范老師在一起……」

　　秦漢章問：「哪個范老師？」

　　蔡小菲說：「就是范思哲老師啊，我正在他的家裡，秦市長，您現在有時間嗎？您能到范老師家來一下嗎？」

　　天呀，範思哲？我這一天都在為範思哲冥思苦想，沒想到她卻跑到範思哲的家裡去了。這個姑娘總有驚人之舉，怪不得汪延順說，在模陽市，只有蔡小菲不想做的事，沒有蔡小菲做不成的事。汪延順在蔡小菲面前，比在他這個市長面前還順從知趣。蔡小菲方方面面的本事，有時候真讓他這個當市長的自愧弗如。

　　秦漢章當然想見範思哲，範思哲對於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個謎，更重要的是恩人。整個模陽市都知道秦漢章是範思哲的救命恩人，可是到底誰救了誰呢？秦漢章心裡有數。

　　秦漢章問蔡小菲範思哲的家在哪兒？

　　蔡小菲說，汪延順知道，是汪延順把她送來的。

　　秦漢章打開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那裡面有一個存摺，那是他的小金庫，都是平時零零碎碎積攢下來的。範思哲花了八千多元的醫療費，這筆錢無論如何是要給人家補上，否則就太不仗義了。可是，當他翻開那個存摺的時候，上面的存款餘額還不足3000元。他很掃興，一個管轄300多萬人口的市長，連3000元的小金庫都沒有。這要是跟哪些「一頓飯一頭牛、一口酒一桶油」的內地領導者說，人家會信嗎？就是信了，還不定讓人家怎麼瞧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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