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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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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麟驚異地問:「週三爺這些話從何說起,本官怎麼聽不明白?」 週三爺說:「那就先說賠罪吧,鐵大人,您還記得他嗎?」 鐵麟順著週三爺的手勢,將目光轉向了他後面的那個年輕人說:「打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只是……我的記性太壞了,非常抱歉。」 週三爺哈哈大笑起來,對那個年輕人說:「我說什麼來的?人家鐵大人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人家連記都不記得你了,還能有什麼仇呀恨的。」 鐵麟說:「週三爺,您可越說越讓本官糊塗了。什麼又是賠罪,又是仇呀恨的?」 夏雨軒接過話茬兒:「還是讓我說吧,鐵大人上次您過生日的時候,就是在外面的客廳裡,我帶來一個給您畫像的人。那件事弄得我心裡彆扭了很長時間,都怪我多事……」 鐵麟一下子想了起來:「噢……原來是顧先生啊,顧先生請,請坐。」 顧全紅著臉說:「鐵大人,晚生顧全今天是特意讓夏大人和週三爺帶著來向您請罪的。」 鐵麟說:「顧先生清風傲骨,不侍權貴,鐵麟欽佩之至,何罪之有?」 顧全依然非常愧疚地說:「鐵大人不要再取笑晚生了,都怪晚生輕薄膚淺,沽名釣譽,錯怪了鐵大人。晚生做了那件事以後,受到了許多朋友的斥責。這兩年鐵大人在漕運碼頭上的高風亮節晚生又耳聞目見,實在是慚愧之至。」 週三爺補充說:「顧全說的也是實情,總是說對不起鐵大人。我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重新給鐵大人畫張像,將功贖罪。畫像早就畫好了,前些天想托夏大人帶著給您送去的,夏大人說那些日子您正忙著,不方便,一直拖到今日……」 說著,顧全上前將手裡的畫像恭恭敬敬地呈送到鐵麟面前,鐵麟接過來。夏雨軒立刻將畫像要過來,後退兩步當眾打開。鐵麟立刻覺得書房四壁生輝,畫面上的鐵麟神形俱佳,深邃老練,又透出一副英姿豪氣。 鐵麟的臉色卻漸漸地陰沉下來,對顧全說:「顧先生,謝謝你,可惜啊……如今的鐵麟真的沒臉了。」 這句話,把在場的人都說愣了。看鐵麟的表情,他說得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可越是認真,別人越是不好說什麼。一時間出現了非常尷尬的局面,過了半天,週三爺才說:「鐵大人,您過歉了。」 鐵麟依然鄭重地說:「本官說的是實話。顧先生,兩年以前您給我畫了一張沒臉的肖像,本官雖然沒有怪罪你,可是心裡也有幾分不服氣。覺得你不分青紅皂白,不辨忠奸賢愚,似乎但凡當官的就都不清白,一個好人也沒有。本官當時就想讓你見識見識,我鐵麟到底有臉沒臉,自有歷史來公斷。可是今天,本官可是沒有這個底氣了。」 週三爺小心地說:「鐵大人,剛才您說老夫的話讓您不明白,可是您這番話也把老夫說糊塗了。」 鐵麟說:「老前輩果然不明白,本官也不做解釋了。人心自知,天知地知。好了,再說說您辭行的事吧?」 週三爺傷感地說:「我們要走了。要一起走,燕兒,還有老夫這位表大舅兄……對了,忘了說了,連夏大人也還不知道。顧先生不是別人,正是燕兒的表兄,親表兄,在通州正巧遇上了,也是感天動地,上輩子積下來的緣分。」 鐵麟說:「世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這奇跡恐怕只有在週三爺身上才會出現。你們要去哪兒?」 週三爺說:「山東榮成,回燕兒的老家。」 鐵麟說:「週三爺在通州不是住得很好嗎?最近又為運丁們修了義塚和庵堂,怎麼說走就要走呢?」 週三爺歎息著說:「一是老夫年紀大了,總要找個養老送終的地方,燕兒這孩子對老夫很好,老夫沒白疼她,最後這幾年有她照顧,就是老夫的大造化了。這二呢,漕運碼頭上老夫呆了一輩子了,深知這裡的深淺冷暖,老夫早有金盆洗手之心了,所以才把最後幾件該做的事做完,也就身無牽掛了。」 鐵麟聽了週三爺這番滿含風霜的話,頗有同感,不禁說:「三爺想退出江湖過幾年清靜日子,實在令本官羡慕,只是該備杯薄酒,給三爺送行才是……」 週三爺說:「不用不用,我們臨走之前能見上鐵大人一面,已經非常滿足了。好了,謝謝夏大人帶著我們來,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週三爺帶著燕兒和顧全走了,夏雨軒卻留了下來。他站在桌前,認真看著鐵麟那首墨蹟未乾的詩作。 鐵麟無限感慨地說:「走了,週三爺也走了,金汝林走了嗎?」 夏雨軒點了點頭。 鐵麟繼續說:「都走了,陳天倫走了,戎兒走了,陳日修老夫婦走了,唐大姑也走了……雨軒,你說,這漕運碼頭上怎麼留不住人呢?」 夏雨軒說:「鐵大人不必太傷感,向來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說不定明天下官也該離去了。」 鐵麟說:「要先離去的該是本官。我已經嗅出味道來了,這漕運碼頭上恐怕容不下我了。」 夏雨軒說:「看出來……」 鐵麟問:「你看出什麼來了?」 夏雨軒指著那首詩說:「大人這首詩便有思退之心。」 鐵麟說:「有思退之心管什麼?你說,我能退嗎?我退得了嗎?」 夏雨軒深有同感地說:「官身不由己啊,往上爬難,往下退更難。」 鐵麟說:「其實,難也沒有可難的,要是能像龔自珍大人那樣拂袖而去,倒也痛快。只是自己的屁股要自己擦乾淨,自己挖的坑還得自己來填平。」 夏雨軒說:「大人說得對,這大通橋的摻假案還得靠大人才能查清楚。您要是走了,這就變成了無頭案,陳天倫的冤枉便永遠沒有人為他昭雪了。還有……牽連到戎兒……」 鐵麟說:「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擺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夏雨軒問:「哪兩條路?」 鐵麟說:「一是帶著那個黃槐岸的木匣子闖進金鑾殿,跟奸賊穆彰阿拼個魚死網破;二是為了保全自身,激流勇退,落個獨善其身。」 夏雨軒沉重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擔心魚死了網卻沒有破……」 鐵麟也沮喪地說:「你說得對,王鼎大人死了,朝廷上沒有人能站出來說話了,沒有人能跟穆彰阿抗衡了。我……拼不過他……肯定拼不過他……」 夏雨軒問:「可是您不去拼……那陳天倫怎麼辦?戎兒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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