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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淨身是在妞妞從馬家回來的第二天進行的。妞妞認了馬總管做幹祖父,宮裡有了靠山,心裡踏實下來。現在,他有了目標,有了心氣,暗自發誓要混出個樣子來。馬總管是敬事房的總管,妞妞也肯定能進敬事房,妞妞進了敬事房,肯定會受到皇上的寵愛。到那時候,許良年還能姓許嗎?鐵麟還能那麼狂妄嗎?還有,他才不去認什麼祖歸什麼宗呢,要認也絕不回任邱縣認那個喪盡天良的胡寶財……

  小刀劉拿出一包蒲公英、金銀藤和艾蒿,讓妞妞放進鍋裡熬湯。妞妞抱了柴禾,蹲在灶台前燒起了火。小刀劉又拿出一棵洋金花,讓妞妞把上面的葉子擼下來洗乾淨,另外單用一隻小鍋熬湯。熬洋金花的時候放進了兩個雞蛋,雞蛋也要煮得時間很長,蛋黃蛋白都煮得硬硬的,妞妞也不聲不響地照辦了。水燒好了,湯熬成了,小刀劉讓妞妞脫掉褲子把下身洗乾淨,妞妞又躲進房間洗起了澡。妞妞一邊洗澡一邊想,這一切都讓我幹,讓我準備好了就要挨上一刀了。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嗎?

  淨身室在小刀劉家後院的廂房裡。獨間,房間很小,這樣的淨身室一共有6間,生意忙的時候可同時為6個孩子淨身。靠窗戶是一溜方磚鋪成的火炕,炕上鋪著用芝麻秸燒成的草灰。草灰上架著一塊床板,有門扇那麼寬。床板上有一個碗口大的洞,洞上面有一個可以活動的擋板,這是供淨身人大小便用的。床板的上中下有三道套索,是用來捆綁手術後的淨身人的,以免他們疼痛的時候亂抓亂動,造成傷口感染。淨身室的窗戶上糊著厚厚的高麗紙,把小屋遮蓋得密不透風,陰沉昏暗。

  當小夥計把妞妞帶進淨身室的時候,妞妞緊張得哆嗦起來。是一種非常劇烈的哆嗦,比他跟冬梅私通被鐵麟當場抓住還要緊張得多。他手腳冰涼,渾身發抖,上下牙不住地打顫,舌頭都僵直了。

  小刀劉早已等候在那裡了,床板前面有一個小笸籮,裡面放著明晃晃的大大小小的刀子。炕沿上還有一盆冒著熱氣的藥水。水盆旁邊還放著兩隻碗,一隻碗裡有兩個剝了皮的煮雞蛋,白白的圓圓的,妞妞立刻想到了自己將要失去的兩個睾丸。還有一隻碗裡放著兩隻豬苦膽,鮮血淋淋地像是剛從豬肚子裡取出來的。小刀劉穿著白大褂,兩隻袖子挽得高高的,這越發像鄉間殺豬的屠夫了。

  小夥計把妞妞安放在床板上,又給他脫下了褲子。妞妞想到了逃跑,可是身上像被抽去了筋骨,軟塌塌的動都動不了。他也想喊叫,可是他幹張著嘴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小刀劉倒是很和藹,他細聲地勸慰著妞妞說:「別怕,別怕,到時候一閉眼,一咬牙就過去了。」

  妞妞惶恐地看著小刀劉,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肉都在顫抖,連骨頭都酥了,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小刀劉端過一碗用洋金花葉子泡的水,讓妞妞喝下去。妞妞坐不起來,小夥計上來幫助他。那水臭得嗆人,沒進口就噁心得想吐。小夥計扳著他的脖子,生給他灌了進去。

  妞妞躺在床板上,不一會兒腦袋便昏沉起來。腦袋昏沉後身子也放鬆了,他似乎什麼都不想了,把整個身子都交給了小刀劉。

  小刀劉沾著盆裡的水,又為他洗起了下身。幹嘛還洗呀,難道剛才自己沒有洗乾淨嗎?

  妞妞覺得小刀劉在捏摸著自己的睾丸和陽具,但是睾丸和陽具都麻木了。他只是隱隱的有些感覺,感覺到小刀劉的手熱乎乎的,硬梆梆的。他閉上了眼睛,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真希望自己這時候能死過去。

  這時候,緊張的不僅僅是妞妞一個人。伺候在小刀劉身邊的小夥計心裡也一個勁兒地發抖,他也在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小夥計實際上是小刀劉的親侄子,叫劉春兒。乾淨身這一行也是世襲的,小刀劉大概是因為幹這斷子絕孫的事的緣故,上蒼先讓他斷子絕孫了。他無兒無女,只好把這絕技傳給侄子。劉春兒今年15歲,是剛剛從鄉下被小刀劉接出來的。而且淨身這件事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從妞妞開始,小刀劉就要對他言傳身教了。

  小刀劉吩咐劉春兒:「把那只苦膽劈開。」

  劉春兒從碗裡拿出一隻豬苦膽,豬苦膽滑溜溜的,怎麼也攥不住,更不用說用刀把它劈開了。

  小刀劉耐心地指導著:「這樣,把膽豎過來握在掌心裡,用食指和中指摳著膽嘴兒,剩下的三個指頭均勻地分開,手要放鬆一些。你看,用刀尖兒輕輕地一割,先劃一道口子,再沿著這道口子往裡劃,注意不要讓膽汁流出來,好……拿好,就這樣捧著……」

  小刀劉幫助劉春兒劈開了豬苦膽,便開始為妞妞閹割。他把兩隻手的掌心翻過來,用兩個中指和食指夾住妞妞的兩個蛋蛋兒,使勁往下捋著。妞妞的蛋蛋兒被捋得垂落下來,小刀劉抄起一把尖刀,把妞妞的蛋囊橫著割開,再用刀尖兒把蛋筋兒挑斷,往外擠著蛋蛋兒……

  這一切都在刹那間完成,連劉春兒都沒有看明白。可就在這一刹那間,劇烈的疼痛潮水般地把妞妞淹沒了。妞妞從來沒有經受過這麼樣的劇痛,他渾身跳動起來,張開嘴啊的大叫起來。還沒容他的喊叫聲傳出口腔,幾乎就在他張開嘴的同時,一個剝好的雞蛋被塞進他的嘴裡。冰涼的雞蛋堵住了他的嗓子眼,使他不但叫不出聲來,還喘不上氣來,憋得他渾身強勁,使勁打挺,小肚子往外鼓。借著他拼命掙扎的勁兒,小刀劉麻利地將兩隻蛋蛋兒擠了出來。噴泉般的鮮血從被割開的蛋囊湧出來,小刀劉拿起被劈開的豬苦膽,啪的一下非常準確地貼在了兩個蛋囊上,把傷口嚴嚴實實地敷蓋起來,血流立刻被止住了。

  緊接著便是「去勢」,也叫割辮子,就是要割掉陽具。這在淨身當中是最要手藝的活兒,要準確無誤,乾淨利索。割淺了叫留「餘勢」,將來裡面的會往外鼓,張出一截小陽具來。這樣就必須再挨第二刀,俗稱「掃茬」。如果割深了,傷口痊癒後肉會往裡塌陷,形成一個坑。撒尿的時候會呈扇面形,下面亂濺。所以不少太監都有尿襠的毛病,這都是閹割的後遺症。小刀劉這一手卻幹得非常漂亮,他用左手的三個指頭捏住妞妞的陽具,往上提一提,露出根部。然後右手揮刀,只一下那陽具便齊刷刷地割了下來。緊接著,小刀劉將一截泡軟了的大麥杆兒插進了妞妞的尿道裡,外面又用另一個豬苦膽敷上。然後用一塊削好的窄木板放在妞妞的兩腿中間,將敷著豬苦膽的蛋囊托起來。這時候妞妞的下身就像通紅的火鉗子緊緊夾住了一般,疼得火燒火燎。劉春兒又把一個剝好的雞蛋塞進了妞妞的嘴裡,妞妞只覺得渾身一陣轟鳴,便疼得昏厥過去了……

  以後的日子依然非常難熬,劇烈的疼痛一直在持續著。妞妞的胳膊、身子、雙腿都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了床板上,動彈不得。嘴裡沒了雞蛋,他倒是可以鬼哭狼嚎般地喊叫了。叫得他嗓子眼火辣辣的,他的頭前放著一個皮球和一個瓦罐,裡面都插著大麥杆。皮球裡裝著水,渴了,歪過頭就能吸兩口。瓦罐裡盛著洋金花熬的湯,實在疼得忍不住了,就喝兩口藥湯,不一會兒腦子就會暈暈糊糊的,疼痛可以略微減輕一些。喝洋金花湯不僅僅是為了減輕疼痛,還為了瀉肚。嘩嘩地拉稀,就可以減少小便的排泄,這樣有利於傷口的癒合。

  直到五天以後,疼痛才慢慢地減輕一些。他被捆綁得渾身已經僵直了,想活動一下腿腳,可是每動一下,傷口便又牽心裂肺的疼起來……

  ***

  就在妞妞忍受著非人的折磨的時候,冬梅也在經歷著一次生死劫難。

  對於這件事,鐵麟一直沒有表態,他似乎已經把冬梅忘記了,忘得乾乾淨淨。出來進去,他總是陰沉著臉,躲進書房便不再出來,也不再到後花園喝茶了。甘戎也不知道每天到哪兒去瘋,很晚才回來。回來以後也是陰沉著臉,見了誰都不理睬,像是遇見了什麼煩心的事。冬梅的事,孫嬤嬤一直沒有讓她知道,她知道也不會為這事操心的。冬梅當然不再伺候鐵麟了,孫嬤嬤說把夏草換到鐵麟的身邊,鐵麟不用,說有韓小月就行了。韓小月的差事增加了,不但是奶媽,還得當丫環。孫嬤嬤跟曹升商量要給她增加工錢,曹升摳門,說什麼也不同意。

  最讓孫嬤嬤不放心的還是冬梅。出事以後,冬梅便躲在自己的小屋裡,不吃不喝也不動。整天呆愣愣地看著天花板,像是傻了。孫嬤嬤生怕她想不開,讓夏草、秋葉和韓小月輪流看著她。就這樣,一直耗了三天,冬梅還是這樣,孫嬤嬤跟曹升商量,問他該怎麼辦。

  曹升火了:「怎麼辦?有什麼該怎麼辦的?她幹了這麼不要臉的事還有理了?她以為她是誰呀?她是太太還是小姐,別人不怎麼她,她倒犯起脾氣來了。我跟你說,這事也就是出在咱老爺家裡了,要是放在別的家,早就亂棍打死了。」

  孫嬤嬤說:「話也不能這麼說,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個孩子。」

  曹升更火了:「什麼,孩子?她那是孩子幹的事嗎?丟這麼大的人,出這麼大的醜,這要是傳出去,讓老爺的臉往哪兒擱?」

  孫嬤嬤說:「那你說該怎麼處治她?」

  曹升說:「反正她不能在這家裡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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