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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許良年的外號叫蔫神,除非見了女人能精神一點兒,平時總是一副蔫頭耷腦、喪魂落魄的樣子。這時候,他泡在浴桶裡,把腦袋耷拉在桶沿上,閉著眼睛聽朱明宇和常德旺的談話。也不知道他是在聽還是睡著了,反正是那副蔫塌塌的樣子。不過,常德旺知道他的習慣,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你的。無論他是聽還是沒有聽,到他說話的時候,他自然就開口了。

  朱明宇又提出了為他們台州衛前幫安排收糧經紀的事,這一次許良年卻一反常態,搶先開口了:「金簡大人怎麼說?」

  常德旺說:「金大人說全由許大人安排。」

  許良年一聲未吭,又閉上了口,將身子縮在浴桶裡不動了。

  常德旺說:「眼下最難的就是收糧經紀,現在所有的軍糧經紀都歸陳天倫管,陳天倫又是鐵麟大人一手提拔的。他只聽鐵大人一個人的,根本就不把我們坐糧廳放在眼裡。」

  常德旺這話是沖著朱明宇說的,同時也是為了說給許良年聽的。自從陳天倫當上「盈」字號軍糧經紀以後,等於在土石兩壩上加了一道防線,直接阻斷了坐糧廳與各漕船之間的溝通。須知這溝通是流金淌銀的,阻斷了溝通,就阻斷了金銀的流淌。常德旺這夥兒專門等著金銀流進腰包的坐糧廳大大小小的官員們,能不把陳天倫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嗎?

  朱明宇氣憤地說:「陳天倫把持了『盈』字號,就是我們運丁的一大災難啊。」

  常德旺說:「何止是你們運丁的災難,整個坐糧廳都讓他搞得惶惶不可終日了。」

  朱明宇說:「軍糧經紀原本就是歸坐糧廳直接管轄的,鐵麟大人這樣一杆子插到底,不是把坐糧廳架空了嗎?這鐵大人到底想幹什麼?」

  常德旺說:「很明顯,人家鐵大人是信不過咱坐糧廳啊。兩壩上安插了一個陳天倫,現在又在大運西倉安插了一個金汝林。看來,鐵大人要在漕運碼頭上大換血了,我們這個飯碗能端到什麼時候還很難說呢。」

  常德旺說出這些賭氣過激的話是想勾引蔫神許良年說點兒什麼的。沒想到許良年還是舒舒服服地泡著澡,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一樣,常德旺有些洩氣。

  朱明宇還在一搭一合地隨著常德旺的話茬兒說:「鐵麟如此大動干戈,朝廷就不管一管嗎?穆彰阿大人難道不知道鐵麟要幹什麼嗎?坐糧廳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許大人和金大人到時候一定會挺身而出的。」

  朱明宇說完這句話,故意朝許良年看了看。許良年像是一棵曬蔫了的蒿草一樣耷拉著,沒有一絲氣息。

  常德旺說:「朱大人,我看您就別胡吃蘿蔔瞎操心了,還是想想您的漕糧怎麼交吧,到時候你們台州衛別再出個徐嘉傳。」

  朱明宇歎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

  常德旺也縮下身子把自己泡在桶裡。

  朱明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聽說陳天倫今年想參加秋闈鄉試,他要是中了孝廉,不就能把那『盈』字號交出來了嗎?」

  常德旺說:「去年冬天還聽說他在閉門讀書,準備功課,可是今年一開漕,不知道怎麼他又掌起了密符扇。」

  朱明宇說:「我琢磨著,他放棄鄉試,肯定是因為自己沒有把握,要是能讓他有高中的希望,他肯定會去搏取功名的。」

  常德旺說:「你說什麼?讓他有高中的希望?什麼希望?」

  朱明宇說:「要是可能,我寧願花點兒銀子為他買通關節。」

  常德旺想了想說:「嗯……這興許是個主意。」

  許良年突然開口了:「什麼主意,餿主意。」

  常德旺見許良年說話了,便興奮起來:「許大人,您是說給他陳天倫買通關節,他也不去鄉試?」

  許良年說:「你們都把陳天倫看扁了,你以為陳天倫跟你們一樣,花個仨瓜兒倆棗兒就能把他買通。」

  常德旺說:「買份關節可不是小數目……」

  許良年說:「糊塗,你看扁了陳天倫,就是看扁了鐵麟。你以為陳天倫會把一個孝廉看在眼裡嗎?中了孝廉管什麼?不是照樣要參加會試才行嗎?陳天倫他是想在這漕運碼頭上一步登天。」

  常德旺說:「在碼頭上一步登天?這兒有登天的梯子嗎?」

  許良年說:「連一個身世不清的金汝林,都能當上倉場監督,陳天倫能不動心嗎?」

  常德旺說:「我明白了,怪不得陳天倫這樣為鐵麟賣命呢。鐵麟肯定向他許了願。朱大人,如此看來,你台州衛的漕糧還真沒法收兌了。」

  朱明宇立刻叫起來:「別別,常老爺,許大人,我們的事你們可不能縮手不管呀。」

  許良年說:「誰說不管了?你們的漕糧還是要收的。」

  常德旺忙問:「讓誰去收。」

  許良年說:「就讓『盈』字號去收。」

  朱明宇急忙叫起來:「許大人,您行行好吧,讓陳天倫收我們的漕糧?我的腦袋可還要呢。」

  許良年說:「我說讓『盈』字號去收,並沒有說讓陳天倫去收。」

  常德旺糊塗了:「許大人,這……小的就不明白了,陳天倫不就是『盈』字號,『盈』字號不就是陳天倫嗎?」

  許良年陰險地笑了笑:「你呀,好好動動你的豬腦子吧。」

  常德旺果然動起了腦子,按說他不是個笨人,他甚至可以說是漕運碼頭上的大能人,可是怎麼就想不出許良年大人出的是什麼招兒呢?

  許良年伸出細長的胳膊,在木桶的幫上拍了拍,不一會兒門外便響起了一片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三個敞胸露背的姑娘扭了進來。

  一個姑娘高叫起來:「喲,你們三個爺們兒都在一個屋裡呀?讓我們怎麼陪你們呀?」

  許良年抬頭看了看她們,沒說話。

  一個姑娘走到常德旺的桶邊,彎下身子就伸手向水裡摸去。

  常德旺急忙躲避著:「別別,亂摸什麼?」

  姑娘說:「你們不就是讓我們來摸的嗎?」

  另一個姑娘認出了許良年,急忙跑過來,迫不及待地脫著衣服:「許大人,我給您搓搓背好嗎?」

  許良年沒說話,那脫得赤條條的姑娘卻魚一樣地溜進許良年的木桶裡……

  朱明宇的身邊也站著一個姑娘,見兩個姐妹都有了主顧,也殷勤地對朱明宇說:「這位大哥眼生得很,第一次來吧?」

  朱明宇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面,嚇得將腦袋都縮在水裡,一個勁兒地朝姑娘揮著手,想把她趕走。

  許良年見狀,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木桶裡的姑娘奇怪地問:「許大人,您笑什麼?」

  許良年說:「見過縮頭烏龜嗎?朝那面看。」

  木桶裡的姑娘也笑起來,邊笑邊說:「許大人,那個烏龜的頭兒縮進去了,您這烏龜的頭兒可伸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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