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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跟劉大年一接觸,林滿帆很快就發現他是個有口無心的人。說他無心也不對,他的貪心很大,野心也不小。可這貪心野心都是直來直去,不藏著掖著。這種人好對付,用不著使什麼手段就可以把他拉攏過來。

  劉大年好喝酒,好吃海鮮,三杯酒下肚以後,就會慷慨激昂,把誰都能當成知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下酒。

  這一天,林滿帆在天河樓定了一個雅間,就點了四個海味:半尺長的大對蝦,半斤重的大閘蟹,一盤鮑魚,兩碗魚翅。當然還有一瓶貴州茅臺。

  劉大年見林滿帆這麼破費,心裡著實有些過意不去。自從那次他給外孫女辦滿月林滿帆不請自到,並送了那麼厚重的禮,他便總覺得欠了林滿帆一個好大的人情。今天又讓林滿帆在這麼高檔的飯店請客,更覺得林滿帆夠朋友講義氣,是個可交該交之人。

  劉大年說:「林老弟是個真君子,我劉大年白長了你幾歲,還是讓我先敬老弟一杯吧。」

  林滿帆立刻摁住了劉大年的手背:「劉兄如此說就錯了,小弟我初來乍到,人地兩生,久聞劉兄您豪爽仗義,早就想巴結,只是怕劉兄不給面子不賞臉。」

  劉大年還沒喝酒就說了實話:「其實呀有些話不說大夥兒心裡也有數,你想想,能到大運西倉來當書辦,沒有通天的路子,沒有過硬的關係能行嗎?大夥兒都知道你是金汝林的人,所以呀又想巴結呢又怕跟你近乎。」

  林滿帆說:「劉兄這話小弟就不明白了,且不說我是不是金汝林的人,就算是吧,幹嘛大夥兒都躲著我呢?金汝林不是西倉監督嗎?」

  劉大年說:「你不知道,老弟。這碼頭是什麼?碼頭就好比是一片瓜田,表面上看一個瓜一個瓜地明擺著,你真要是想摘哪個瓜,就得摸摸它跟哪條藤連著。沒有不結瓜的藤,也沒有不連著藤的瓜,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吧?」

  林滿帆說:「這麼說劉兄以為我這只瓜掛連著金汝林那條藤,就怕跟我近乎了。那麼劉兄是連著哪條藤呢?」

  劉大年說:「這你還不明白嗎?過去的西倉監督是邵友廉,這片瓜田都是邵友廉種的,甭管連著哪條藤,都是邵監督的。」

  林滿帆說:「眼下邵監督不是走了嗎?」

  劉大年說:「邵監督雖然走了,可這片瓜田卻沒有動。」

  林滿帆說:「那麼是不是這瓜田該交給金汝林了?」

  劉大年哈哈笑起來:「交給金汝林?虧你想得出來。實話說吧,邵監督也只是個扛活的,他只是種瓜的,這瓜田的主人可不是他邵監督。」

  林滿帆問:「那是誰呢?」

  劉大年也不讓林滿帆,咕咚一下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瓜田的主人是誰?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許良年許大人了。」

  林滿帆心裡明白了,他不便匆忙詢問,有的是時間。於是,他便專心地為劉大年布起了菜,勸起了酒。有海味供他大咬大嚼,有美酒供他豪斟痛飲,劉大年便獲得了極大的快感和滿足。心裡面滿足就擠得話往外冒,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嘩啦啦地蹦了出來。

  林滿帆故意說著套近乎的話:「本來想請劉兄到校書巷瀟灑一下的,後來聽說您不好女色。小弟就是不明白,劉兄是個豪氣沖天的人,怎麼會不好女色呢?」

  劉大年最喜歡人家奉承他的話就是說他有豪氣,說他講義氣。現在聽林滿帆問起這話,便苦不堪言地說:「不瞞老弟說呀,女人如美酒,還有怵那個的?都吃的是糧食,女人誰能不喜歡呢?只是……老兄命苦呀?」

  林滿帆問:「此話怎麼講?」

  劉大年說:「我娶了你那個嫂子呀,就像娶了個錦衣衛,她把我管得比囚犯還嚴,不要說女人,就是我被蚊子叮了一下,她都得問問是公是母。」

  林滿帆:「嫂子有那麼厲害嗎?」

  劉大年說:「女人嘛,再厲害能管得住男人嗎?管不住,越管越管不住。她管不住我,可是她爹管得住我呀。」

  林滿帆困惑地問:「他爹?」

  劉大年說:「你還不知道我的老丈人是誰吧?」

  林滿帆說:「還真的不知道。」

  劉大年說:「告訴你吧,我的老丈人就是許良年。要不,就憑我一個小小的倉書,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巴結我呢?」

  林滿帆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也太大意了,怎麼就不知道劉大年的老丈人是許良年呢?幸虧剛才沉得住氣,沒有往深裡說。原本他想順著剛才的話題探聽一下這片瓜田的深淺,現在他不敢輕易開口了,於是便轉移了一個閒話:「劉兄,咱西倉那個李瘋子是怎麼回事?聽說他過去還是個倉花戶頭。」

  劉大年說:「唉,可惜了,挺好的一個人,就是因為心太軟,跟我一樣,太夠朋友講義氣,就這樣瘋了。」

  林滿帆本來想說閒話,聽劉大年這麼一說,這閒話也不「閑」了。

  劉大年說:「你聽說過黃槐岸嗎?」

  林滿帆搖了搖頭。

  劉大年說:「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實不瞞你說,當年我跟黃槐岸、李桑林……就是李瘋子,我們三個人最好了,被稱作桃園三結義。我們也確實是在關帝廟裡燒過香、磕過頭、結下了金蘭之好的……可是黃槐岸這人重情重色,跟一個叫小鵪鶉的婊子好了,還替她贖了身。沒想到,好日子沒過兩年,黃槐岸便暴病身亡了……」

  林滿帆問:「黃槐岸暴病身亡,李桑林怎麼瘋了?」

  劉大年說:「對於黃槐岸的死,我跟李桑林都有懷疑。我也想追查個究竟,可是我那老丈人不讓我管閒事,我就不好再多嘴了。可是李桑林不幹,他豁出命去也要為黃槐岸叫屈,結果被原來的通州知州韓克鏞關進大牢裡,生生地被折磨瘋了……」

  林滿帆心裡不由得冒起一股冷氣,看來,這漕運碼頭也跟那三千里大運河一樣,埋藏著數不盡的謎,也埋藏著數不盡的冤屈……

  就在朱明宇設家宴請金簡及夫人的第二天,常德旺便安排了朱明宇和許良年的會面。三個人的會面選擇在妃子樓的浴室裡。三個木桶緊緊挨在一起,三個赤身裸體的爺們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裡。他們沒有像往常那樣叫妞兒陪他們一起入浴,連搓澡的小夥計都沒有要,三個人正正經經地泡澡,也正正經經地談起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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