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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老頭兒的話匣子打開了:「怪不得呢,你不在通州混飯吃,不知道這裡的深淺。通州這個地界兒,多富也顯不出有錢來,多窮呢也餓不死。為什麼呢?就因為活命的路兒多。咱不是說吃官飯吃產業吃買賣的,就說窮人。這窮人裡就有吃橫水的,有吃豎水的,有吃漕船的,有吃兩壩的,有吃街市的,有吃店鋪的,還有這吃駱駝隊的。這撓毛砸堿就是吃駱駝隊的。」

  甘戎還是不明白:「他們撓什麼毛砸什麼堿呀?」

  老頭兒說:「你沒見嗎?是用撓鉤子撓駱駝毛,這春天到了,人該脫棉衣了,那駱駝也該把冬天的厚毛脫掉了。他們用撓鉤往駱駝身上一撓,那厚厚的駝毛就掉下來了。」

  甘戎問:「他們要駝毛幹什麼?」

  老頭兒說:「賣錢呀,不賣錢他們圖什麼?」

  甘戎問:「誰買駝毛幹什麼?」

  老頭兒說:「駝毛的用處可大了,有大宗收購送地毯廠織地毯的,有小宗買去用來絮棉衣墊棉靴的,也有鋪在炕上當褥子取暖的。」

  甘戎又問:「那砸堿呢?幹什麼砸堿?」

  老頭兒說:「你沒見到嗎?那駱駝上馱的堿都是口外的天然鹼,好東西嘍。整塊整塊的,有磨扇那麼大。他們一榔頭下去,就能敲下一斤二斤的。」

  甘戎明白了,她向老頭兒道了聲謝便朝駱駝店走去。甘戎一邊走著,一邊不斷地扭頭朝駱駝隊這邊看。那群劫匪一樣的人群總讓她覺得心裡不自在,人家駝隊辛辛苦苦從幾千裡外馱來的貨物,怎麼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搶劫呢?

  甘戎走著看著想著,突然聽到有人叫她,抬頭一看,竟然是陳天倫。

  兩個人都覺得有些意外,陳天倫問她到這兒來幹什麼,她偏要陳天倫先告訴他。

  陳天倫也故作神秘,存心不告訴她。

  甘戎氣惱地說:「你們通州人可真沒出息。」

  陳天倫急了:「怎麼啦?通州人招你惹你了?」

  甘戎指著遠處駱駝隊裡那些驅之不散的人群:「你瞧瞧他們在幹什麼?」

  陳天倫說:「他們是在撓毛砸堿啊。」

  甘戎說:「你說得還挺理直氣壯呢。」

  陳天倫說:「他們怎麼得罪你了?」

  甘戎說:「廢話,我犯得上理睬他們嗎?」

  陳天倫說:「那你憑什麼說我們通州人沒出息呀?」

  甘戎說:「連這麼一點兒小便宜都占,難道還算有出息?」

  陳天倫一下子愣住了,通州人的種種謀生手段,他是從小就耳濡目染、司空見慣的,他從來沒想過哪種事有出息,也沒想過哪種事沒出息。聽甘戎這麼一說,他倒真覺得這些人有點兒下作卑劣了。他不由得臉紅了,為通州人,也為他自己是個通州人……

  甘戎繼續逼問著陳天倫:「說吧,你到底來幹什麼?」

  陳天倫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書:「我來找齊先生還書的。」

  甘戎刨根問底:「還什麼書?」

  陳天倫說:「我原來準備參加今年大比的,就跟齊先生借了這本《策論集注》。現在用不著了,把書還給人家。」

  甘戎說:「這麼說,你不想參加今年的大比了?」

  陳天倫說:「我改變主意了,繼續當我的軍糧經紀。」

  甘戎說:「我猜你改變主意肯定是因為我哥。」

  陳天倫說:「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哥有什麼關係?」

  甘戎說:「我哥前幾天是不是來找你了?」

  陳天倫問:「你怎麼知道的?」

  甘戎說:「他是不是找你求情,讓你把『盈』字號密符扇賣給馬長山?」

  陳天倫驚訝起來:「誰告訴你的?」

  甘戎說:「還用誰告訴我?原本馬長山通過我哥先找的我,他們讓我來說服你,你猜他們答應給我多少好處?」

  陳天倫問:「多少?」

  甘戎伸出了指頭:「3000兩銀子。」

  陳天倫說:「真對不住,讓你少撈一筆外快。」

  甘戎說:「你不是也損失5000兩嗎?」

  陳天倫說:「鬧了半天你都清楚呀?」

  甘戎說:「這件事不但我清楚,連我爸爸都清楚。」

  陳天倫問:「他老人家怎麼知道的?」

  甘戎說:「當然是我告訴他的了,你猜我爸爸說什麼?」

  陳天倫問:「說什麼?」

  甘戎說:「我爸爸說……」

  陳天倫正在聽著,甘戎突然閉上了嘴,眼睛朝遠處看著。稍微愣了一下,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快步朝前走去,像是去追趕什麼。陳天倫在後面喊著,她連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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