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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許良年心裡罵了起來,他他媽玩弄了我的兒子還有理了?還怪我沒有好好管教孩子,我的兒子不成器,是下流胚,你他媽就是好東西嗎?我來管教兒子,誰他媽的來管教你呀?許良年氣得不知道渾身發抖,嘴裡惡狠狠地說:「大人,犬子從幼頑皮好玩,養成了不良癖好。沒想到大人您也……」

  鐵麟用眼角不屑地瞟著許良年:「說下去呀,本官怎麼了?」

  許良年咬了咬牙:「聽妞妞說,您跟他玩得挺開心的。」

  鐵麟說:「這麼說,您是故意把妞妞送到本官身邊來的了?許大人這樣做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鐵麟的這句話像兩排鋼牙似的咬住了許良年的喉嚨,許良年心裡顫慄起來。他急忙磕了個頭,無限委屈地說:「回大人,犬子經常到處亂跑,實在不知道昨天他是怎麼糾纏大人的。請大人恕罪,下官一定嚴加管教。」

  鐵麟說:「不對吧?昨天本官問過妞妞,他好像說是他父親叫他專門來伺候本官的。真是這樣,本官就謝謝你的好意了。」

  許良年急忙分辯說:「不不不……絕不可能,那孩子經常亂說,下官昨天一直在兩壩上監督收糧,金大人可以作證。」

  鐵麟問:「這麼說,你昨天不知道本官是幹什麼去了?」

  許良年說:「下官實在不知道大人的去向。」

  鐵麟說:「既然你不知道,本官就告訴你吧。本官昨天帶著幾個人到河西務去了。」

  許良年不知道該如何應酬鐵麟的話,只好低著頭聽著。

  鐵麟接著說:「河西務有個摻假造假的市場,你聽說過吧?」

  許良年說:「略有耳聞。」

  鐵麟說:「略有耳聞?難道沒有人向坐糧廳稟報嗎?」

  許良年自知失言,忙說:「啊……有的,那個造假市場也實在猖獗。」

  鐵麟問:「那你們是怎麼查處的?」

  許良年說:「下官和金簡大人曾經親自率兵圍剿,可都是一無所獲。」

  鐵麟問:「為什麼一無所獲?」

  許良年說:「下官也感到奇怪,怕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吧?」

  鐵麟問:「這麼說,坐糧廳裡面肯定有內奸了?你們查出來沒有?」

  許良年臉上的汗水滴在了磚墁地上,濺出了幾片濕印。到現在為止,他才真正知道鐵麟的厲害。

  鐵麟這才出了一口氣,說:「你起來吧,把那串香珠兒給本官留下。回去告訴妞妞,讓他有時間就到總督衙門來玩兒,那孩子很有趣,本官很喜歡他。」

  許良年說了聲謝大人,便站起身來……

  望著許良年走出去的背影,鐵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

  最後一批漕糧收兌完成以後,陳日修跟兒子陳天倫商量,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問他是否參加秋闈。如果他參加明年的鄉試,那麼陳日修便繼續當軍糧經紀。經過一個夏天,他的腳傷差不多痊癒了,只是走路還有點兒瘸。不過無大礙,做軍糧經紀是沒有問題的。

  陳天倫自己拿不定主意:「您說呢?」

  陳日修問:「你有把握嗎?」

  陳天倫說:「從開春到現在,我連書本都沒摸過一下,還真的沒把握。」

  陳日修說:「明年你要是不參加,又要等三年。」

  陳天倫有點兒猶豫:「要不我去試試?」

  陳日修說:「試試也未嘗不可。不過我接著來當軍糧經紀,有點兒小麻煩。我把密符扇交給你的時候,咱家是『宿』字號,現在你掙回來一個『盈』字號。『盈』字號是老大,軍糧經紀是對扇不對人,而軍糧經紀中的老大是對人不對扇的。我再拿著這把密符扇,一個是碼頭上眾人不服,再有坐糧廳也未必承認。」

  陳天倫說:「那您的意思……是不是還讓我接著幹軍糧經紀?」

  陳日修說:「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不能耽誤你的前程。我幹軍糧經紀,不在乎什麼字號,還讓我拿『宿』字號不就行了嗎?」

  陳天倫說:「您拿『宿』字號,那『盈』字號呢?再還給馬長山?這恐怕鐵麟大人該不幹了。」

  陳日修說:「所以我說這事有點兒小麻煩呢。」

  陳天倫說:「我真的要是不當軍糧經紀了,還得請示鐵麟大人。」

  陳日修說:「那你什麼時候跟鐵麟大人透透氣,摸摸他的心思。」

  陳天倫笑了:「您真是的,您以為您兒子是誰呀,幾品呀,就能隨便見總督大人?人家可是二品大員。」

  陳日修說:「你不是跟他的女兒很熟嗎?讓她帶你去見不就行了嗎?」

  陳天倫說:「這種事咱可不能做,通過人家的女兒走關係,傳出去我可丟不起這人。」

  陳日修說:「要不,讓夏叔叔帶你去見見鐵大人?」

  陳天倫搖著頭說:「也不好,無論通過誰,總是在走關係。」

  陳日修說:「這怎麼能算是走關係,你又不求他什麼?」

  陳天倫說:「怎麼不求他什麼?明擺著我去參加鄉試,就把『盈』字號交給您,這還不叫走關係?」

  陳日修說:「咱不去占那個『盈』字號呀,咱可以把『盈』字號讓出去呀?」

  陳天倫說:「您真的捨得讓出『盈』字號?」

  陳日修不言語了。在軍糧密符扇中是大有學問的,一百個字號,是按照《千字文》排列的。字號的先後次序不同,所得到的報酬也不同。光說一個「盈」字號,一年的收入比得上別的字號三年的收入。這還是像陳天倫這樣按照章程清正廉潔地做,要是稍稍有點兒貪心,一個「盈」字號頂得上別的字號十年八年的收入,這還了得?陳日修當軍糧經紀二十多年了,這軍糧經紀他當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都是軍糧經紀,「盈」字號是婆婆,「宿」字號就是小媳婦,甚至是孫子媳婦。每年正月,他都得戰戰兢兢地伺候著、巴結著「盈」字號。他本來也是個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清高和傲骨。可是二十多年的軍糧經紀,當得他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硬是把狼的性子磨成了狗。今春他受傷以後,將密符扇交給陳天倫,實在是出於萬般無奈。他知道陳天倫的性子,這個性子是不能在碼頭上混的。沒想到他一鳴驚人,開漕就掙了個「盈」字號。當「盈」字號軍糧經紀,是每一個軍糧經紀做夢都惦記著的。不僅僅是為了多掙錢,光圖錢有的是辦法。漕運碼頭就是金山銀山,從哪兒上去都能發財。一百雙眼睛窺視著的是「盈」字號的位置,是「盈」字號的權力,是「盈」字號的威風。好不容易把「盈」字號掙到手了,能輕易地放棄嗎?陳日修讓陳天倫去找倉場總督,表面上不說為的是保住「盈」字號,內心的秘密卻被兒子一語道破了……

  可是,捨不得放棄「盈」字號,就得放棄兒子的前程,兒子的前程能放棄嗎?

  陳日修已經為了這件事好長時間睡不著覺了。他得去找夏雨軒,這件事無論如何得跟夏雨軒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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