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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第14章

  鐵麟要去辦一件大事,一件非常機密又非常特殊的事。他租了一條遊船,從通州出發順流而下。船上只有三個人,都是微服便裝,一路上飲酒說笑,悠閒自在。一個船夫在外面搖著櫓,小船靜靜地漂流著。

  正是初秋時節,大運河兩岸的莊稼開始露出成熟的顏色,玉米碧綠,高粱似火,稻穀揚花吐穗兒。

  船篷內小小的酒桌上,肥蟹鮮魚,酒是著名的通州老窖。三個人鐵麟居首,夏雨軒左邊打橫,金汝林右邊打橫。

  金汝林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問:「鐵大人,您命我們來,到底是去幹什麼呀?」

  鐵麟端著酒杯咂了一口:「稍安勿躁,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金汝林又問:「剛上船的時候您就說一會兒就知道了,這船都搖出快20裡了,您怎麼還不揭鍋?」

  鐵麟微微笑著:「你看人家夏大人多沉得住氣,一句也不問。」

  金汝林說:「夏大人還不是等著由我來問您。」

  鐵麟說:「夏大人,你真的急著想知道嗎?」

  夏雨軒沒說話,從懷裡掏出一把大紅棗:「我這兒還有點兒下酒菜,你們先嘗嘗。」

  鐵麟捏起一個大紅棗放在嘴裡,又甜又脆。他突然想起孫嬤嬤和冬梅給他講的一件怪事,便問:「夏大人,聽說你春天審過一次棗樹,滿城都轟動了。有這麼回事吧?」

  夏雨軒說:「要不是下官春天審那棵棗樹,今日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棗孝敬鐵大人?」

  鐵麟說:「唔,這麼說你審的那棵棗樹結棗了?」

  夏雨軒說:「官法如爐,皇恩浩蕩,它敢不結嗎?」

  鐵麟來了興趣:「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雨軒說:「狀告棗樹是通州那幾個無賴混混兒給下官出的一道難題,想讓我在他們面前栽跟頭,將來他們好繼續為所欲為。下官准了他們的狀子,也是將計就計,順水行舟。讓通州人看個熱鬧,讓他們露個臉,讓下官也抖抖威風。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呢?」

  鐵麟說:「這棗就是你審的那棵樹結的?」

  夏雨軒說:「那當然。下官知道,不管是跟我找茬兒的還是圍觀看熱鬧的,都把那場審判當成了笑話,誰也沒有認真。可下官是認真的,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今年那棵棗樹不但結棗了,還結得特別多,特別甜。這些天通州人都爭著跑到皇木場去看那棵受了刀杖刑罰的棗樹,毛老三更是心服口服了,摘了滿滿一籃子棗,敲鑼打鼓地給我送到州府衙門。這禮物呢,下官不能收,也不能不收,因此只從那籃子裡抓了一把。我跟他們說了,收一籃算受禮。收了就有受賄之嫌,不收呢又拂了通州百姓的一番好意。於是下官就抓一把,算是嘗個鮮。至於這一把抓多少,就看這手的大小和抓的本事了。」

  鐵麟聽後哈哈笑起來:「好好,真有你的。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那棵棗樹受審之後怎麼就結棗了呢?」

  夏雨軒說:「大人還記得下官的原籍在哪兒吧?」

  鐵麟說:「當然記得,孔老夫子的近鄰嘛。」

  夏雨軒說:「下官的原籍是有名的棗林之鄉,只是沒有樂陵的名氣大罷了。無論從種棗的面積和產棗的數量還是棗的質量,都不亞于樂陵。據史籍記載,我們泰安種棗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棗農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種棗樹也跟種其它果樹一樣,需要修理,需要剪枝打杈。通州這個地方不以種棗為業,房前屋後栽種幾棵只是為了添個景致,所以不懂得種棗之道。毛老三的那棵棗樹從來就沒有修理過,又大量地施肥澆水,光瘋長枝葉,肯定不會結棗了。我在審棗樹之前,已經跟衙役們吩咐好了。在什麼地方動刀,在什麼地方使杖,劈掉哪些枝杈,砍斷哪些樹皮,這叫『枷樹法』。表面看下官是去審棗樹,實際上等於是給他整理一回棗樹。給他打了一回工,沒要他一文工錢,吃他一把棗不過分吧?」

  鐵麟恍然大悟,大聲叫起好來:「行啊,你這個山東侉子,我原來總以為你是個書呆子,沒想到還有這麼多鬼名堂。」

  夏雨軒說:「當官嘛,有正途,有偏途。為官嘛,也要有正道,有邪道。不然,怎麼對付漕運碼頭上這些刁民?」

  鐵麟說:「有道理,頗有道理,來來,我敬你一杯。」

  金汝林趁機問:「不知道鐵大人今日的舉動,是正道呢,還是邪道呢?」

  鐵麟說:「我告訴你多少遍了,你怎麼就沉不住氣呢?我問你,我讓你跟綠營劉守備借的兵怎麼樣了?」

  金汝林說:「都準備好了,劉守備親自掛帥,30名精兵強將,只等著您鐵大人一聲令下了。」

  鐵麟又問夏雨軒:「你那邊怎麼樣了?」

  夏雨軒說:「都準備好了,我把快班、壯班,還有馬駒橋、永樂店的巡檢,都集結在漷縣待命了。隨時聽從大人的調遣。」

  金汝林又問:「大人,這回您該告訴我們了吧?咱們到底是剿匪呀,還是捕盜呀?」

  鐵麟說:「剿匪捕盜都不是本官的職責。」

  金汝林問:「那咱到底是去幹什麼呀?」

  鐵麟用筷子指了指窗外:「你聽,這歌兒唱得還蠻有味兒。」

  與他們這只遊船比肩而行的是一隻花船。所謂花船,就是漂流在大運河上的遊妓。船很大,又很漂亮,油廊畫舫,雕花窗戶,裡面有一間一間的小屋。船頭上,幾個妓女唱著淫歌兒,做著媚態,恬不知恥地招攬著南來北往的嫖客。正是漕運時節,河面上桅檣林立,舟帆如雲。大運河是男人的河,在男人的河裡需要有女人來趟過,應運而生的便是這些為躁動的河面帶來撫慰的花船。站在船頭上的兩個妓女是故意沖著他們的遊船唱的,歌聲像好奇的燕子一樣鑽進了窗口:

  船中阿姐共郎眠,郎要推時姐要顛。

  玉臂摟著郎的肩,郎的雙腿把姐纏。

  兩情恩愛親不夠,翻翻滾滾扭成團。

  敞開篷窗排個風流陣,

  再是月中霜裡鬥嬋娟……

  這淫歌兒唱得風情萬種,搔得人心癢。金汝林支起篷窗,不耐煩地驅趕著:「去去去,一邊浪去,別在這兒搗亂。」

  這一下把花船上的妓女惹上了,妓女愈加風騷地說:「喲,這位老爺扛不住了吧,我們浪您動什麼心呀,要不讓我們姐們兒過去陪陪您?」

  金汝林揮著手說:「去吧去吧,我們正在幹正事,沒時間搭理你們。」

  妓女說:「你們談你們的正事,我們給您斟斟酒、撓撓癢癢還不行嗎?」

  金汝林砰地一下關上窗戶,一臉的沒趣。

  鐵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知州大人,大運河成了花街柳巷,秦樓楚館都搬到花船上來了。這查娼禁賭,淳化民風,可是你知州的職責吧?」

  夏雨軒苦笑了一下說:「大人有所不知。您說這歌妓娼僚,誰最喜歡?誰最需要?恐怕不是閑著半副腸子的平民百姓吧?我把這娼妓一禁,當官的經商的有權的有錢的有勢力的沒處開心解悶了,我這不是生生得罪人嗎?」

  鐵麟說:「這麼說,你是怕得罪權貴便容忍這些污濁醜惡了?」

  夏雨軒說:「也不儘然,您看這大運河上每天舟來船往,流金淌銀,可您知道這些金銀財寶都流到哪兒去了嗎?皇家的倉廒滿了,倉場衙門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官吏的腰包鼓了,連車戶花戶販夫走卒拉船的清河道的扛大個的縫窮的乃至這些明娼暗妓都填飽了肚皮。苦就苦了我這地方,糧我沒權力要,稅我沒權力收,好處沒有人給我送,我再不收點兒花捐賭稅,連大堂上買筆墨的錢都沒有了。」

  鐵麟說:「這禁娼禁賭屢禁不絕,原來是你這地方官在保護他們啊!」

  夏雨軒說:「下官實在是一肚子苦衷啊。」

  鐵麟說:「別說得那麼可憐,等你幫助我把河西務造假的黑窩端了,我專門撥給你一筆援助費,這點兒權力本官還是有的。」

  夏雨軒還沒來得及說話,金汝林卻叫起來:「什麼?大人,您拉我們來是要去端河西務造假的黑窩?」

  鐵麟鄭重地說:「這造假的黑窩之所以這麼猖獗,就是有坐糧廳給他們撐腰,所以我才撇開他們,把你們拉來。」

  金汝林看了看夏雨軒,夏雨軒看了看金汝林,一時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窗外,又飄來了花船上那淫蕩的歌聲:

  站在船頭盼佳期,

  縱有那山青水也秀,

  也免不了那九曲愁腸。

  想當初,海誓山盟在芙蓉帳,

  到如今,恩愛卻只在船臺上。

  欲彈琵琶訴衷曲,

  未曾開口心已傷,淚珠兒灑進大運河,

  流啊流啊一直流到郎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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