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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眾衙役又驚天動地地喊了起來:「帶原告……」

  隨著喊堂聲,毛老三被帶了上來,跪倒在高桌前面。

  夏雨軒開始堂審:「原告,你叫什麼名字?」

  毛老三畢竟是一介草民,橫人都是松人慣縱的,面對著威嚴不可侵犯的五品知州,面對著如狼似虎的皂班衙役,面對著圍得水泄不通的鄉親,他的無賴相再也耍不起來了。雖說是原告,畢竟膽虛,跪在地上心肝都顫抖起來。如果知州大人一翻臉,判他個無理取鬧,這頓板子他是怎麼也逃不掉的。這時候他有點兒後悔了,後悔不該聽狗頭軍師苟老四的慫恿。後悔也晚了,知州在衙役在小院就是大堂,往大堂前面一跪,他哭的心都有。

  夏雨軒厲聲問道:「原告,你怎麼不說話,叫什麼名字?」

  毛老三立刻顫顫巍巍地說:「回大老爺,小民叫毛老三。」

  夏雨軒:「操何業?」

  毛老三難為了,怎麼到大堂還問他的職業呢?他有職業嗎?如果說有,那欺行霸市能算職業嗎?如果說沒有,那不就是無業遊民嗎?無業遊民敢上大堂來告狀,這不是找打嗎?

  眾衙役見毛老三又不說話了,一齊喊了起來:「說!操何業?」

  毛老三只好低著頭,囁嚅地說:「回老爺,小民……以幹雜活兒為生。」

  夏雨軒又問:「因何告狀?」

  毛老三不敢怠慢了,急忙回答:「小民辛辛苦苦種了一棵棗樹,可是它光長枝葉不結果,小民氣憤不過,求大老爺做主……」

  夏雨軒喊了一聲:「毛老三。」

  毛老三急忙答應:「小民在。」

  夏雨軒說:「我問你,這棵棗樹是何人所栽?」

  毛老三說:「回老爺,是小民的祖父所栽。」

  夏雨軒問:「栽了多少年了?」

  毛老三說:「32年了。」

  夏雨軒說:「你給棗樹施肥不施?」

  毛老三說:「小民年年給棗樹施肥。」

  夏雨軒問:「施何肥?」

  毛老三說:「死貓死狗死雞死鴨,我揀回來就埋在這棗樹底下。」

  夏雨軒問:「你給棗樹澆水不澆?」

  毛老三說:「小民天天給棗樹澆水。」

  夏雨軒問:「怎個澆法?」

  毛老三說:「洗臉水、洗澡水、刷鍋水、泔水、米湯、人尿都往這樹底下倒。」

  夏雨軒提高了聲音命令著:「帶被告。」

  眾衙役指著棗樹說:「回老爺,被告在此。」

  夏雨軒抬起頭來,看著打量著那棵棗樹,突然大聲說:「被告聽著,你生為棗樹,受日月光華,享世間雨露,又蒙主人施肥澆水,百般照料,本該多結果實回報天地人主。而爾不思天地之恩惠,不念主人之侍侯,生性懶惰,難道不懂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嗎?」

  夏雨軒說完這片話,用眼睛的余光朝人群裡掃了一下,有人低聲地嗤笑。

  夏雨軒猛地一拍驚堂木:「被告,你這無賴之徒,為什麼不回答本州的問話?來人,給我刀劈40,杖責20。」

  眾衙役答應著,立刻舉刀揮杖,沖向棗樹,刀劈杖打,不一會兒,那棵棗樹便皮開枝斷,遍體鱗傷了。

  夏雨軒對著棗樹說:「念爾初犯,今日從輕懲處。從今秋起,你必須年年結果,不得有誤。退堂。」

  眾衙役高呼:「退堂……」

  夏雨軒站起身,氣宇軒昂地朝院外走去。

  藍呢大轎立刻抬過來,夏雨軒登上轎,鳴鑼開道,向州府衙門走去……

  人們見知州大人走了,似乎如夢初醒,紛紛議論起來:

  「怎麼?這就算審完了?」

  「當然算完了,不是刀劈40,杖責20嗎?」

  「這算什麼審案?敲打一頓棗樹誰不會?還用得著知州?」

  「我還以為知州大人有什麼新鮮的呢,這不是過家家嗎?」

  看熱鬧的人議論,八大魔頭可是氣憤填膺了。

  毛老三說:「這叫什麼審案,這不是拿咱開涮嗎?」

  馬長山說:「你是原告呀,你要是不服還可以繼續告呀。」

  毛老三說:「我再繼續告,他要是判把棗樹發配,不就連根刨了嗎?」

  苟老四說:「依我看你這狀不白告,為什麼呢?他夏雨軒這麼審案,老百姓都親眼看見了。明著他是在審棗樹,實際上咱已經叫他出了醜,不是他拿咱開涮,是咱拿他開涮。原來都以為他知州大人有什麼高招妙計呢,鬧了半天就是朝棗樹發了一頓邪火,這誰不會呀?審棗樹尚且如此,將來審別的案子也不過如此。咱別著急,這事不能算完,他不是給棗樹下令讓它多結棗嗎?到了秋天,如果棗樹不結棗,咱就接著告,反正他願意出醜,咱願意看熱鬧,也給鄉親們找點兒樂子,時不時的就讓知州大人給咱開開心,這不是挺好嗎?」

  毛老三高興地叫起來:「對對,還是狗頭軍師說得對,反正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到時候咱再請知州大人來升堂審案吧……」

  聽著眾人的議論和責駡,孫嬤嬤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暗暗地埋怨著夏雨軒,你也太不慎重了,哪能讓這些刁民牽著鼻子走呀,鐵麟絕不會幹這種荒唐事。什麼時候得跟鐵麟說說,讓他囑咐囑咐夏大人,別上這些牛鬼蛇神的當……

  ***

  孫嬤嬤心裡嘀咕著,又跟冬梅一起騎上了驢,兩個後生牽著驢,朝人市上走去。

  人市,故名思義,就是賣人的地方。或者說,是將人當作商品出售的地方。人市主要分兩種,一種是出賣勞動力,一種是出賣自身。出賣勞動力的人市,譬如到碼頭上扛糧食的,又稱扛大個兒的,一大早就到東關人市上來等候。軍糧經紀或白糧經紀需要人,都到這兒來挑選。還有拉纖的、清理河道的、搬運貨物的,都是這樣,叫做賣苦力的。還有打短工的,主要是幹農活兒。眼下正是小麥拔節要施肥、高粱玉米定苗要鋤草的時候,打短工的都扛著鋤頭、拎著薅刀在人市上等候著。這種人市在河東岸,來雇工的多是本地的財主或家裡缺少勞動力的莊戶人家。原則上講,這兩種人市雖然叫人市,還不能算是賣人。有真正賣人的人市,在東關南糧食市的一個拐彎處。賣人的地方和賣糧的地方緊挨在一起,是很耐人尋味的。

  孫嬤嬤和冬梅下了驢,讓趕腳的在街口等候著,她們便朝裡面走去。

  糧食市上金山人海,買糧食的多,賣糧食的更多。漕運時節,漕船從大運河上浩浩蕩蕩地漂過來,商糧也源源不斷地運過來。從南方運來的粳米、糯米、紅豆、芝麻,從東北運來的玉米、大豆、高粱、糜黍壓遍了街,占滿了道,一攤挨一攤,一袋連一袋。後面的庫房裡麻袋摞得頂上了屋頂,前面門臉上的糧食都敞開著口,任人隨意挑選。孫嬤嬤帶著冬梅一路打聽著,好半天才擠到人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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