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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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倉場總督衙門的後宅分成兩進院子,鐵麟住在前院,甘戎住在後院。穿過後院還有一個小花園,多年廢棄,雜草叢生,荒涼得如一片墳塋。據說還有蛇、刺蝟、黃鼠狼在此棲息,冬梅、夏草、葉秋等幾個小丫頭膽小,都不敢到後花園去。曹升手腳勤快,把後花園的雜草徹底剷除了,還開墾出了幾個菜畦,種上了青蒜、蘿蔔、番茄等菜蔬。後花園又有了生氣,幾個小丫頭也有了個玩耍的去處。 後花園裡還有一眼井,一眼很難得的甜水井。井上架著轆轤,鐵麟一家人吃的就是這眼井的水。平時孫嬤嬤和幾個丫環白天洗衣服,晚上洗頭洗澡,都到這眼井邊上來打水。放下水罐,轆轤飛轉著,嘩啦啦的響聲令人很振奮,平添了許多人氣。 閑來無事的時候,鐵麟也喜歡到後花園走一走。那裡有一個涼亭,亭裡有一個石桌,石桌上刻著一個棋盤。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在那裡品茗,遇上對手的時候可以擺棋對弈。 這天早晨,鐵麟沒有戀床,冬梅給他穿好了衣服,伺候著洗漱完畢,他就到後花園來了。他手裡拿著幾份京城發來的邸報,坐在涼亭下以後,曹升又給他送來了茶。他不像京城一般旗人那樣喜歡喝花茶,他獨飲綠茶。他覺得綠茶保留著茶的原味,喝在口裡清清爽爽,能明目醒神。 曹升把茶放在石桌上,叨嘮說:「這前幾任總督肯定都是絕戶,絕戶人做絕戶事。好好的一個後花園,竟是荒廢成了這個樣子。下人懶,主人得說話呀……」 鐵麟沒說什麼,暗自笑了。曹升跟著他大半輩子了,他太瞭解他了。這個人忠誠、勤快、可靠,就是任勞而不任怨。幹點兒事就喜歡表功,而且善於踩咕別人來抬高自己。所以跟他一起的下人包括孫嬤嬤都不喜歡他,鐵麟倒有時候為他鳴不平,好事沒少幹,也沒少給別人幫忙,就是沒有個好人緣。 曹升叨嘮歸叨嘮,卻很有眼力價,見鐵麟沒說話,便不再說什麼。其實他說這些話也無須讓鐵麟表態,只要主人聽見了他就心滿意足了。 涼亭前面還有一塊空閒地,原來也是一片荒草,曹升把它開墾出來以後沒有種什麼,而是整平、夯實,變成了一塊平平展展的練武場。這是甘戎吩咐他搞成這樣的,每天晨曦初露或月上梢頭的時候,甘戎總在這裡練武。 甘戎是個女孩兒,卻繼承了祖父的衣缽,喜歡武槍弄棒。她從三歲就跟祖父學武藝,後來祖父又將藍旗的武師請來專門教授她。她練過少林拳,練過武當劍,練過太極功,還跟雍和宮的喇嘛學過內功,跟嶺南派的掌門人學過輕功。她一是聰明,二是迷戀,三是博采眾家之長。十幾年下來,她的武藝已經達到相當的水平了。如果她是個男孩兒,鐵麟早就送她到軍旅建功立業了。 看女兒練功,對於鐵麟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享受。不僅僅是欣賞,女兒穿著一身寬鬆的絲綢練功衣,一把龍泉寶劍在手,上下翻飛,銀蛇狂舞,確實別有一番風采。這時候,鐵麟便會覺得,整個天下人間,自己的女兒是最了不起的女孩兒,是最可愛的女孩兒,也是最美的女孩兒。在女兒的身上,他獲得了滿足,也獲得了一種力量。他覺得女兒在帶著他舞動,帶著他飛,帶著他到達了一種非常奇妙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很有力量,他能叱吒風雲,他能主宰一切…… 今日,除了觀看女兒練功,讓鐵麟更加心潮蕩漾的還有一件事,就是邸報上刊登的有關林則徐的消息。道光十九年五月十八日,會同鄧廷楨、怡良收繳鴉片18197箱,又2119袋,共200多萬斤。道光十九年六月三日,林則徐虎門硝煙。濃煙一直燒了23天…… 鐵麟突然大聲叫起好來,騰地站起身。 甘戎收住劍,她以為父親在為她叫好,搖頭晃腦地朝父親走來。她發現父親沒有抬頭,兩隻眼睛依然盯在手裡的邸報上。甘戎問:「爸爸,您叫什麼呢?」 一套劍練下來,女兒的臉紅撲撲的,更加顯得颯爽英姿,青春勃發。 鐵麟看了看女兒,情緒非常激動:「你知道嗎,林則徐林大人,在廣州動了手,大快人心,大長中國人的志氣……」 於是,鐵麟向女兒講述了林則徐虎門硝煙的消息。 甘戎也被感染了:「爸爸,您給林伯伯寫封信,我到廣州跟著他去打洋人吧。」 鐵麟撲哧笑了,女兒畢竟是個孩子。你跟她講國家大事,她的心思卻只在戰場上。她把打仗當成了一件很好玩的事,當成了開心的刺激。 甘戎有點兒生氣了:「爸爸,您笑什麼?您覺得我不行嗎?告訴您,就憑我這把龍泉寶劍,對付百八十個洋人沒問題。」 鐵麟情緒真好,跟女兒逗了起來:「行了行了,快叫孫嬤嬤去買牛肉吧。」 甘戎不解地問:「買什麼牛肉?」 鐵麟說:「滿城的牛都讓你吹死了,牛肉肯定便宜。」 甘戎說:「您甭笑話我,我就是生不逢時。要是趕上大清國奪天下的時候,我好歹也能成為一個花木蘭。」 鐵麟說:「何止是花木蘭呢,我的女兒怎麼也能成為一個領兵掛帥的穆桂英啊。」 父女倆正在愉快地說笑,夏草來了,她是來請鐵麟和甘戎用早餐的。 這一天,陽光很好,心境很好,兆頭也很好。兩隻長尾巴的花喜鵲,在院子外面的鑽天楊上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 *** 趁著好心情,鐵麟決定去拜謝一下週三爺。他跟誰也沒有說,特別是沒有告訴甘戎,他怕甘戎纏著要跟他去。自從蘭兒找到以後,甘戎便心無牽掛,總想在漕運碼頭上玩個痛快。玩又沒有人陪著她,她又瞧不起那幾個小丫頭,便總是糾纏父親。鐵麟雖說寵著女兒,願意女兒在自己的身邊,可他畢竟公務在身,總帶著女兒實在不合適。 鐵麟依然是微服出訪,沒乘轎,也沒騎馬,而是在外面雇了一頭小毛驢,悠悠搭搭地朝河東小潞邑的葫蘆院走來。 出來的晚,又一路上不慌不忙,到了葫蘆院的時候,居然已經快到中午了。在柵欄門裡的小菜園裡,鐵麟又見到了那個拾掇菜苗的中年漢子。上次鐵麟特意問了一次,這個熱情的長工姓洪,他還記得。鐵麟付了腳錢,將牽著毛驢的趕腳人打發走了。 鐵麟推開柵欄門,主動打著招呼:「洪把式,正忙哪。」 洪把式抬頭見了鐵麟,一愣,忙站起身來:「您是……」 鐵麟笑著說:「怎麼,不認識了,我前些天來過一回。」 洪把式忙說:「認識認識,您是……鐵大人……不過……」 鐵麟一邊跟洪把式說著話,一邊朝裡院走去。 洪把式更加慌張了,幾步奔過來,攔在鐵麟面前:「大人,您……您是……」 鐵麟沒在意,一邊說是來看望週三爺,一邊繼續朝裡院走去。 洪把式緊緊地擋在鐵麟面前,一點兒沒有讓路的意思。 鐵麟有點兒奇怪了。 洪把式結結巴巴地說:「鐵大人,週三爺他……」 鐵麟問:「怎麼,週三爺不在嗎?」 本來洪把式是要說週三爺不在的,可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裡傳出了週三爺招呼小妾的聲音:「燕兒,你到院子裡拔幾個水蘿蔔……」 燕兒脆生生地答應著,便跑了出來。 見了鐵麟,燕兒也一下子愣住了,慌得都忘了打招呼。 鐵麟依然沒有多想,沖燕兒笑了笑:「怎麼,夫人不認識我了?」 燕兒幹啊啊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是洪把式冷靜下來,對鐵麟說:「大人,您……您先等一下,我去跟週三爺通報一聲……」 沒想到,外面的談話聲被裡院的週三爺聽見了,他沖著洪把式和燕兒喊著:「誰來了?」 沒容洪把式和燕兒答話,鐵麟便主動地喊著說:「周老前輩,鐵麟來拜謝您。」 裡院突然沒了聲音,這更讓鐵麟覺得反常了。他沒顧得多想,便徑直朝裡院走去。由於鐵麟已經跟週三爺搭上了話,洪把式和燕兒也不好再阻攔了。 鐵麟一進來,便看見葫蘆架下擺著一張餐桌,有兩個人在喝酒,從裝束上看,像是兩個衙役。兩個人已經站起了身,離也離不開,躲也躲不掉。正失魂落魄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鐵麟走近了,兩個人一起跪了下來,也不說話,渾身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團。 鐵麟厲聲問:「你們兩個在這兒幹嘛?」 兩個衙役急忙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小的罪該萬死……」 今日是怎麼了,葫蘆院出了什麼事?鐵麟正滿心狐疑,週三爺出現在了屋門口:「鐵大人,真沒想到您來,這兩位公人是小民請來的,大人屋裡請,小民替他們謝罪。」 鐵麟說:「老前輩請他們喝酒,是他們的造化,您何罪之有?」 週三爺說:「大人還是進來說話吧。」 鐵麟隨著週三爺進了堂屋,堂屋也擺著一張餐桌,擺著幾樣菜肴和一壺酒。令鐵麟吃驚的是,桌子下面跪著一個人,低著頭,也是渾身顫慄,如篩糠一般。 鐵麟問:「老前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跪在地上的人顫顫巍巍地說:「罪官徐嘉傳拜見大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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