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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正說著,那個人自己進來了。確實如包衛所說,又窮酸又瘋癲,還大搖大擺,一副登堂入室很不在乎的樣子。

  鐵麟急忙迎了上去:「哎呀龔大人,真沒想到你會來,有失遠迎,得罪得罪。」

  來者隨隨便便地說:「今日是你的華誕壽日,我特意從京城趕來,代表宣南詩社討一杯喜酒喝。」

  夏雨軒和鐵麟一樣,是宣南詩社的積極參與者,自然也跟龔自珍非常熟悉,他一邊上前迎接,一邊替鐵麟向眾人介紹:「諸位還不認識吧?這是京都第一大學者,禮部主事,宣南詩社的領袖龔自珍龔先生。」

  龔自珍說:「鐵大人,儘管你的門戶森嚴,法令如山,我今天依然不是空著手來的,只是你的門房沒搜出來。秀才人情紙半張,我胡謅了一首歪詩,權當壽禮吧。」

  鐵麟高興地說:「龔先生一字千金,豈有不收之禮。戎兒,快替我謝謝龔叔叔。」

  甘戎剛才受到父親的訓斥,又聽到父親的一番慷慨陳詞,愣在這兒半天沒醒過悶來。現在聽父親讓她接龔叔叔的詩作,急忙過來說:「謝謝龔叔叔。」

  甘戎把龔自珍遞給她的詩作展開,昂起頭高聲朗誦起來:「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眾人一齊叫好,贊口不絕。

  鐵麟說:「知道什麼叫大手筆了吧?剛才我說了一些讓大家掃興的話,耽誤了喝酒,來來來,請龔先生一起入席,咱們喝個痛快。」

  ***

  酒席上的氣氛也重新抖擻,頓時歡騰熱鬧起來。正在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際,甘戎又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高叫著:「蘭兒回來了……」

  這一聲叫喊,如同一聲響雷炸在頭頂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鐵麟手裡的酒杯叭地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愣了半天,鐵麟似乎才清醒過來,急切地問:「在哪兒?」

  甘戎說:「是金汝林把她找到的。」

  鐵麟急忙離開餐桌,朝外面走去,眾人也都跟隨在他身後。

  金汝林已經進了門,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兒。

  甘戎忙迎過去,將小女孩兒接過來:「蘭兒,蘭兒,你跑哪兒去了,讓姐姐找得好苦啊……」

  甘戎說著,竟哭了起來。

  鐵麟也過來,拉著蘭兒的手,哽噎著說不出話來。

  孫嬤嬤聽說蘭兒回來了,更是哭喊著跑進來,天呀地呀拉著蘭兒親熱得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也都在唏噓著、歎息著,生日酒宴變成了悲喜交加的劫後重逢。

  夏雨軒突然發現,摟在甘戎懷裡的蘭兒,始終緊閉著嘴,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眼淚疙瘩都不掉。她冷冷地看著眾人,像看著一群陌生人。

  甘戎把蘭兒放在地上,搖晃著她:「蘭兒,蘭兒,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甘戎姐姐。」

  蘭兒依然不說話,眼睛也不看甘戎,似乎根本沒有聽見甘戎的話。

  孫嬤嬤也伏下身子,依然哭叫著說:「蘭兒,我的寶貝,你可回來了……」

  蘭兒還是冷冷的,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

  鐵麟也覺得異常,蹲下身子,拉起蘭兒的手,親切地問道:「蘭兒,你還認識我嗎?」

  蘭兒突然開口了:「我當然認識你了,你不是鐵麟嗎?」

  天呀,好大的口氣。不開口是不開口,一開口便語驚四座。而且蘭兒在說這話的時候,依然面無表情。

  甘戎見她說話了,又搖晃著她:「蘭兒,你認識我嗎?我是甘戎姐姐。」

  蘭兒又說話,那語氣更是鋒芒尖利:「甘戎,你把我丟哪兒去了?」

  甘戎頓時一愣,再看蘭兒那雙眼睛,閃爍著一種令人顫慄的寒光。

  甘戎只好說:「蘭兒,姐姐對不起你,姐姐讓你受苦了。」

  鐵麟又親切地問:「蘭兒,他們欺負你了吧?打你沒打?」

  蘭兒不可一世地說:「哼,打我?誰敢?」

  這時候,鐵麟明顯地感覺到蘭兒變了。能不變嗎?就是大人經歷這麼一場劫難,也會受到摧殘刺激的。可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一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兒,在歷盡劫難之後,怎麼倒變得如此堅強、如此冷漠了呢?她的身子沒有長大,心到提前長大了。心不但長大了,還很硬、很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從他的後背襲來,像透骨追髓的寒氣。

  突然的變故,使酒席無法再進行下去了。何況蘭兒回來的時候,酒席也接近了尾聲。眾人紛紛告辭,鐵麟讓孫嬤嬤帶著蘭兒去換衣吃飯,便起身去送客人……

  夏雨軒和金汝林沒有走,鐵麟急不可待地向金汝林打聽著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蘭兒從哪兒找到的?」

  金汝林說:「我也摸不著頭腦,我的一個耳目發現的。蘭兒在一條販賣茶葉的商船上自己玩耍,我那耳目便把她偷了出來。」

  夏雨軒說:「這麼說,是一樁無頭案。」

  金汝林說:「現在還不能說是無頭案,那條商船是姚廣亮的,我已經讓典史張魁元帶著快班去捉拿了。我跟張典史說好了,捉到以後,馬上到這兒來稟報。」

  夏雨軒問:「姚廣亮在哪兒?」

  金汝林說:「據說在沙竹巷胡同。」

  鐵麟心裡一驚,忙問:「沙竹巷,是不是一個獨門小院?」

  金汝林說:「好像是,我沒去查看過。」

  鐵麟又問:「那個姓姚的是不是個茶葉商?四十多歲,長得挺斯文?」

  金汝林說:「是茶葉商沒錯……」

  鐵麟又搶著問:「他家有一個老家院,耳朵有點兒聾……」

  金汝林搖著頭:「別的情況我就一概不知了,大人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鐵麟也默默地搖著頭,口中呢喃著:「茶葉商……姚廣亮……和闐羊脂玉胡桃……」

  正在這時候,門房跑來:「大人,通州衙門張典史求見。」

  鐵麟說:「快叫他進來。」

  張魁元進來了,風塵僕僕,一臉懊喪。

  金汝林忙問:「怎麼樣?姚廣亮捉到沒有?」

  張魁元搖了搖頭:「人去屋空……」

  鐵麟聽了反而輕鬆地笑了,似乎他早已預見到了這種結果。

  其實,鐵麟之所以感到輕鬆是另有因由的。今日是他的生日,親友同寅來祝賀一下本是人之常情,令人驚喜的是,就在他的生日酒宴上,卻有兩個失而復得。一個是洋人的皮箱,一個是蘭兒。這是兩個要命的案件,無論案件的元兇是否捉拿歸案,重要的是該找的都找到了,壓在鐵麟頭頂上的那兩塊磨盤大的石頭搬掉了,他能不輕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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