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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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扛夫也是一天一結帳,你扛一個麻包,由小寫或者經辦人發給你一個竹籌。到了晚上收工以後,扛夫們就拿著這些竹籌到龍王廟去換銅板。根據所扛糧食的遠近不同,竹籌換銅板的比例也不同。有時一個竹籌換20文,有時一個竹籌換15文,道路近的也有時換三五文的。每一個軍糧經紀都有自己的竹籌,是用竹片特製的,上面寫著自己的姓氏或畫著密符。說是特製的,其實加工製作是非常簡單的,就是說仿製造假是很容易的,可是碼頭上卻從來沒聽說有仿製造假的事。那時候的勞苦人用的是力氣,不是心計。如果有誰幹出這種沒屁眼兒的事,就會群起而攻之,再想憑力氣掙口飯吃就難了。但是,這回不是一個人幹的,而是所有的扛夫一起幹的。這一下性質就變了,防止造假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給扛夫爭臉。沒屁眼兒的事變成了有臉兒有面兒,變成了眾志成城的鬥爭。 每天扛夫扛多少糧食,經紀要準備多少銅板,大體上是心裡有數的。龍王廟只是一間很小的廟堂,兩扇門一扇窗,裡面供著龍王爺和龍王奶奶。由於多年廢棄不用,早已經斷了香火,從陳日修當軍糧經紀的時候起,這裡就成了陳家辦公的地方。 龍王廟門關著,只開了個小窗口,發錢的在裡面,扛夫們在外面。這天發錢的是賬房齊先生,也是陳家雇用的老人了。一發錢他就覺得不對,往日一個運丁最多也就領五六十文錢,可今天往窗口裡遞的竹籌都是整把整把的,每個人都領二三百文錢。怎麼可能這麼多呢?扛金了還是扛銀了?還沒發到一半,錢就快沒了。齊老先生慌了,一邊打發人去找陳天倫,一邊停止了發放。 這一停止發放不要緊,外面便山呼海嘯般地吵鬧起來。 陳天倫匆匆趕來,還沒進龍王廟,就被扛夫們團團包圍住了。扛夫們舉著手裡的竹籌,吵著嚷著要換銅板。為首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被倉場總督撤消了軍糧經紀的馬長山。 陳天倫看見馬長山,心裡咯噔往下一沉,覺得事態嚴重起來。馬長山真可謂是能屈能伸,不當軍糧經紀了,居然到碼頭上當起扛夫來了。按說,他當了這麼多年軍糧經紀,就算是沒有積累萬貫家私,恐怕也早已經是吃喝不愁了,至於到碼頭上來扛大個兒混飯吃嗎?不為賺錢到碼頭上來幹什麼?為了活動活動筋骨,還是另有所圖…… 馬長山此刻正蹲在龍王廟的牆根下抽煙,圍在他身邊的是貓三狗四豬五牛六馬七之流,只是少了楊(羊)八。楊八在大光樓下挨了一頓板子,恐怕今年甭想再上碼頭上扛糧食了,他屁股上的傷沒有半年痊癒不了。馬長山低著頭抽煙,陳天倫來了,他連眼皮也不抬。別的人都圍著陳天倫吵鬧,他好像局外人似的。 陳天倫心裡明白,這裡鬧的事肯定是馬長山跟他的八大魔頭鼓動起來的。在事情沒有弄明白之前,他出於鄉親們的禮節,依然主動走到馬長山面前,客客氣氣地說:「馬哥,您也來了?」 馬長山抬頭瞟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怎麼?我憑賣力氣跟你討碗飯吃,不行嗎?」 陳天倫趕忙說:「馬哥看您說哪兒去了?兄弟不知道您在這兒,要知道您在這兒,怎麼著也不能讓您扛大個兒呀。」 馬長山說:「你不讓我扛大個兒幹什麼?還要把『盈』字號密符扇還給我?」 陳天倫知道跟馬長山說話肯定會碰釘子,什麼難聽的話他都有可能聽到。可是沒辦法,這個釘子他還是非得碰不可的,誰讓冤家路窄呢。 陳天倫說:「馬哥,您來了,可得幫襯我一把,我這兒出了點兒麻煩,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您先在這兒歇會兒,我去瞧瞧。」 馬長山站起身來,指了指圍在龍王廟前面的人說:「你瞧見了吧,這些人可受了一天的苦累了,一身臭汗還沒下河洗呢,家裡老婆孩子還等米下鍋呢。你要是還認我這個馬哥呢,就把他們的工錢快點兒給開了,至於我那份兒嘛,願意給你就給,不願意給就當是給你幫了一天工。」 陳天倫笑著說:「馬哥看您說的,怎麼能讓您白幫工呢?誰的工錢不給,也得給馬哥您的工錢啊。」 陳天倫這句話本無大錯,可卻被人抓住了把柄。扛夫們一聽,便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什麼?憑什麼單給馬哥工錢不給我們?我們扛的不是糧食嗎?我們的肩膀不是骨頭外面貼著肉嗎……」 陳天倫只好作著揖向扛夫們賠禮:「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誰的工錢都不能少……可是我得先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不好?請讓一步,先請讓一步……」 陳天倫一邊客客氣氣地向人們說著賠情的話,一邊朝龍王廟裡擠去。 進了龍王廟,他問齊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先生說:「我怎麼也鬧不明白,今天怎麼發出這麼多竹籌呀?」 陳天倫說:「把竹籌拿出來,我看看。」 齊先生拉開賬桌的抽屜,把一大摞竹籌掐了出來。 陳天倫拿起竹籌仔細辨認著,登時呆愣住了,這竹籌裡有假…… ***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倉場總督鐵麟和坐糧廳丞金簡、許良年巡查來到這裡,後面還跟著一些經承、書辦和衙役,甘戎也跟在父親的身邊。見這裡亂哄哄地吵成一團,鐵麟馬上吩咐左右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去的人是常書辦,他很快就打聽回來了,稟報說:「有人仿造竹籌,向收糧經紀冒領工錢。」 鐵麟問:「有多少人?」 常書辦說:「有一百多人,把龍王廟都圍住了。」 鐵麟又問:「收糧的經紀是誰?」 常書辦說:「是新任『盈』字號軍糧經紀陳天倫。」 鐵麟一驚,忙問:「陳天倫是如何處理的?」 常書辦說:「陳天倫準備的錢快發完了,恐怕要鬧出事端。」 鐵麟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便發現了許良年和他周圍的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微不可察的幸災樂禍。鐵麟明白了,這事端恐怕是有人在故意製造的。他轉過身,問金簡:「你看怎麼辦?」 金簡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鐵麟又問:「許良年,你說該怎麼辦?」 許良年果斷地說:「扛夫偽造竹籌冒領工錢,這是有意破壞漕運,應該嚴辦。下官馬上帶人把這些鬧事的扛夫抓起來,關進大牢,以正王法。來人啊,跟我走!」 許良年一副英雄氣概,馬上就要去抓人,鐵麟揮手攔住了他:「且慢,稍安勿躁。以本官所見,這是他們軍糧經紀內部的糾紛,咱們還是少插手為妙。」 許良年看著鐵麟,鐵麟卻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他也只好跟在後面,心裡犯起了嘀咕:陳天倫不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盈」字號軍糧經紀嗎?怎麼遇到難處他倒袖手旁觀了?是老傢伙在耍滑頭,還是…… 鐵麟趁機把甘戎拉到一邊,伏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甘戎人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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