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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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倫初任軍糧經紀,陳日修果然放心不下。他的腳傷還沒有好,走不得路,便讓本家侄子陳小虎找來一輛排子車,拉著他來到了漕運碼頭。 跟著陳日修到漕運碼頭上來的還有夏雪兒。 夏雪兒是夏雨軒的寶貝女兒,今年16歲,是一個文靜淑賢、知書達理的女孩兒。夏雨軒任通州知州以後,便將妻子和女兒接到州府後宅去住了。可是夏雪兒在州府衙門裡住不慣,說是天天看著那些呼么喊六的衙役心裡不舒服,便常常跑回陳家來。夏雪兒到陳家來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說是陳伯伯腳受傷了,陳伯母的身體又不好,來幫助他們幹幹家務。憑著兩家的交情,夏雨軒和妻子都沒有理由阻止夏雪兒到陳家來。可是,夫婦兩個心裡明白,女兒是不宜常往陳家跑的。 這裡面另有個原故。早在夏雨軒將妻子女兒從老家接來住進陳家以後,陳家夫婦就非常喜歡雪兒,常常誇獎雪兒聰明漂亮,將來誰要是娶了她,就是一輩子的福氣。夏雨軒知道,陳日修夫婦喜歡雪兒是真心的,他們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稀罕女孩兒是肯定的。夏雨軒也有自己的想法,陳日修有個兒子,而且兒子也很有出息,科考通過了院試,又進了國子監讀書,將來肯定會大有前途的。如果能將女兒許配給陳天倫,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一是可報陳日修的大恩大德,二是給女兒找個可靠的郎君,三是由金蘭之交到姻緣親家,兩家便合成了一家。這件事不應該由他來開口,畢竟他是女方家長,結親也要陳日修托人來求親才好。 其實,陳日修夫婦也早有打算,天倫性情耿直,志向遠大,男人要成就大事,非要有個賢內助不可。兩口子早就看上了雪兒,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骨肉。小戶人家過日子講究的是家庭和睦,要是天倫娶一個不通情理的媳婦進來,鬧得夫妻不和、婆媳不和,那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滋味兒。想是這樣想,可是陳日修夫婦也有自己的苦衷。一是人家夏雨軒畢竟是翰林院的官員,前途無量,說不定能出將入相,成為朝廷重臣。就算你跟他交情再深,但是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將一個朝廷命官的千金娶進一個軍糧經紀的小院,不是太委屈孩子了嗎?就算這件事兩廂情願,外人會怎麼說?知道的會說他們的交情不淺,不知道的准會說陳日修巴結名門大戶。陳日修是好臉面的人,陳家祖祖輩輩在通州城活得都非常體面,沒有讓人家戳過脊樑骨。第二個難處更要命,陳天倫比夏雪兒大8歲。就算是婚姻不論年齡,那也要看什麼家門什麼人。你一個小門小戶的小秀才,憑什麼能娶一個比自己小8歲的姑娘做老婆,這不是欺負人嗎? 基於這兩點,陳日修夫婦雖然喜歡夏雪兒,可是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沒有那麼大的福分,也只好互相勸慰著,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陳家夫婦不開口,夏家夫婦又不好開口,這件事就這麼幹著、晾著、嗚塗著。 這一天開漕,差不多全城的人都來到了碼頭上。夏雪兒也想來瞧瞧熱鬧,母親不能帶著她來,知州的妻子怎能隨便抛頭露面呢?找個衙役帶她來吧,又不方便,畢竟是知州的千金小姐嘛。母女倆不能到碼頭上來,在衙門後宅呆著又沒有意思,便到陳家串門來了。母女倆進了陳家的門,正好陳小虎拉著排子車要送陳日修到碼頭上來。陳日修見了雪兒,便主動要帶她來,這正合母女倆的心意。於是,雪兒的母親留在陳家陪天倫的母親聊天,陳日修便將雪兒帶到漕運碼頭上來了。 陳日修替兒子擔心,果然越怕鬼越招鬼。他坐著陳小虎拉著的排子車,剛剛來到石壩上,就聽著人們一邊亂哄哄地議論著,一邊爭著搶著往大光樓跑去。他心裡一陣驚悸,感覺像是出了什麼事。他攔住了一位老者打聽著,老者告訴他,新任軍糧經紀陳天倫把天捅破了,漕運碼頭上要出大亂子了……陳日修一聽,腦袋立刻大了。 人太多,陳小虎拉著的排子車被人撞得東倒西歪,擠近大光樓是不可能了。陳日修急得心如火燎,恨不得跳下車跑過去。他見不到大光樓前的情況,便想找到夏雨軒。只有見到夏雨軒才能瞭解到真實的情況,陳天倫正在扛著塌天的災禍,也只有夏雨軒能夠幫助他。他讓陳小虎把車子放下,跑到大光樓前把夏雨軒找來。可是陳小虎天生是個怵窩子,平時怕見生人,怕跟人說話,連到油鹽店打個醋都發愁,更不要說讓他去找一個堂堂的知州大人了。他一聽陳日修吩咐,就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 夏雪兒見陳小虎如此發怵,便說:「大伯,讓我去吧,我把父親找來。」 陳日修死活不同意,前些天陳天倫帶蘭兒看病被劫持的事情他還餘悸未消,怎麼能放夏雪兒到人群裡去呢?儘管夏雪兒已經大了,可她畢竟是女孩兒,而且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兒。樹大招風,要是被人家盯上,被人家劫持走,那可就更要命了。 正在萬般無奈的時候,甘戎過來了。說來也巧,甘戎是去找楊八的。她在倉廒上搬了兩個麻包,楊八說話不算數,把她惹火了。她一定要找到楊八,讓楊八當眾給她磕三個響頭不可。她明明見到了楊八的影子,是在大光樓上看見的。她見到常書辦把楊八拉出了人群,朝吳仲祠的方向走來了。她認得常書辦,這些天在碼頭上轉,也認識了一些人。她急忙跑下大光樓,到吳仲祠這邊來追臭不要臉的楊八。楊八卻又像泥鰍似地溜掉了,她正在掃興,見人們又紛紛朝大光樓跑去,知道又出了什麼熱鬧,便也隨著人群跑過來。跑到半截,便看見了一輛橫在路邊的排子車。 甘戎天性就是熱情洋溢,愛多管閒事,看見這排子車上一個坐著的老者,車前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車旁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你們是來看開漕的吧?怎麼不到前面去?」 夏雪兒說:「我大伯腳上有傷,車子過不去,能麻煩你叫一下我父親嗎?」 甘戎見三個人中倒是這姑娘先說話了,便覺得有點兒不快。這莫名其妙的不快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她冷冷地看了夏雪兒一眼:「你父親是誰?」 夏雪兒說:「我父親姓夏,是通州知州。」 甘戎的語調提高了一點兒:「噢,是夏叔叔呀,我認識。你找他幹什麼?他正忙著呢。」 聽說話的口氣,陳日修便知道眼前這位姑娘不是等閒人物,便接過話茬兒說:「是老朽讓叫的,姑娘,要是方便就麻煩您一下,就說我有急事。我姓陳,是新任軍糧經紀陳天倫的父親。」 甘戎一下子熱情起來,誇張地叫道:「呀,您就是陳天倫的父親?您好啊。我認識陳天倫,聽說您腳受傷了,好點兒了嗎?」 陳日修見這非凡的姑娘對自己如此熱心,受寵若驚般地說:「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甘戎說:「我叫甘戎,我父親是倉場總督,也是新任的。」 陳日修驚惶地說:「哎呀,原來是總督大人的大小姐,老朽失禮了。」 甘戎說:「您別客氣,我馬上把夏叔叔給您找來。」 果然,甘戎去後不久,夏雨軒便來了。 夏雪兒見到父親,忙打聽陳天倫的情況。 夏雨軒把陳天倫在開漕後的情況向陳日修說了一遍。 陳日修聽了,連連搓手歎氣,不知如何是好。 夏雨軒安慰說:「陳兄請放心,我認為,天倫做得對,做得有理,看樣子鐵麟大人非常賞識他,讓他當上了『盈』字號軍糧經紀。」 陳日修聽了,更是急得不得了。雖說陳日修當了半輩子軍糧經紀了,可陳日修的處世為人跟陳天倫截然不同。陳日修生性謹慎,謙虛讓人,好結交,好面子,最怕的就是得罪人。可以說,在漕運碼頭上,陳日修是最有人緣的。他早就發現了陳天倫與他的不同,陳天倫自幼飽讀詩書,崇尚的是「士以天下為己任」的聖人格言。他志高心大,忠君報國,想建功立業。可是他並不瞭解天下,不瞭解世情,更不瞭解漕運碼頭。當陳日修將軍糧密符扇交給陳天倫的時候,曾經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小心謹慎,得吃虧處便吃虧,能讓人處便讓人,萬萬不可逞強。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怎麼今日剛剛上任,就把這些至理名言拋之腦後了呢? 夏雨軒知道陳日修擔心的是什麼,一個勁兒地寬慰著他:「陳兄不必擔心,我看賢侄做事是蠻有操守的。何況如今鐵大人下決心要整頓漕弊,賢侄脫穎而出大合時宜。英雄施展才幹,總是需要個機遇。說不定賢侄在鐵大人的提攜下,能在漕運碼頭上成就一番大事業呢。」 陳日修還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歎氣:「我看是凶多吉少,弄不好會大難臨頭。」 夏雨軒跟陳日修說著話,順便看了雪兒一眼,雪兒急切地問:「父親,天倫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夏雨軒笑了:「我在這兒陪你陳伯伯說話,你跟虎子到那邊看看吧,熱鬧得很呢。」 夏雪兒笑了,催促著陳小虎朝大光樓那邊跑去。 陳日修在後面叮囑著:「小虎,看好雪兒,一步都不要離開。」 *** 大光樓前面又重新圍滿了人,鐵麟還在發著雷霆之怒,金簡、許良年等人惶惶不安。大光樓裡面皂吏們正在揮杖懲罰著徐嘉傳,一陣陣叫喊聲和杖板聲傳了出來。 甘戎突然跑過來,對父親說:「父親,錯了錯了,打錯了。」 鐵麟沖女兒嚷了起來:「你來搗什麼亂?誰說錯了,快一邊去。」 甘戎急著說:「父親,打錯了,打錯了。」 鐵麟生氣了:「別瞎說,打的就是他。」 甘戎更急了:「父親,告訴您,他不是……打的不是徐嘉傳。」 鐵麟說:「不是徐嘉傳是誰?我打的就是他。」 甘戎急得直跺腳:「哎呀,您怎這麼糊塗呀?您快看看去吧。」 鐵麟火了:「你快給我滾開,不知道我在辦案嗎?」 甘戎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陳天倫卻聽明白了,湊到鐵麟耳邊悄悄地說:「大人,大小姐說得對,可能是有人替徐嘉傳挨打。」 鐵麟一愣:「什麼?有人調包?」 陳天倫說:「這種事情是常有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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