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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金簡傻嗎?別看他長得腦滿肥腸,事事馬馬虎虎,事事無所用心的樣子。真要是那樣,他能在官場混嗎?能熬到坐糧廳廳丞嗎?平時他裝糊塗也是難得糊塗,世界上都是因精明而死、而敗、而家破人亡,沒聽說過因糊塗而死、而敗、而家破人亡的。他知道許良年老奸巨猾,明明知道這米有問題,卻不說,把球兒踢到他這兒來了。得罪人的話讓他去說,傷人的事讓他去辦。哈哈,這回你這老奸巨猾可想錯了,你沒見鐵麟那臉色嗎?你沒見這捨得一身剮的小經紀陳天倫嗎?這事能逃得過去嗎?你不說,好啊,正好證明你心裡有鬼。你不是要讓我說嗎?我說,我一說就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金簡做出一副非常認真的樣子,仔仔細細地驗看著糧樣。突然,他把臉一沉,沖著陳天倫厲聲問:「這米是哪兒來的?」

  陳天倫說:「回大人,確實是取自臨清衛山東前幫的漕船。」

  金簡頓時怒髮衝冠,叫嚷著:「領運官徐嘉傳,這是你船上的米嗎?」

  這一下可把徐嘉傳鬧糊塗了。他知道,金簡和許良年都是他喂肥了的,到了關鍵時刻都會替他遮掩,為他說話的。可是,金簡這麼一問,他該怎麼說呢?說這米是他船上的,追究起來怎麼說?說這米不是他船上的,總督大人要是讓人重新取樣,不是還照樣露餡嗎?

  徐嘉傳支支吾吾,滿臉通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鐵麟卻說話了:「金大人,您看這米……」

  鐵麟說完,又像盯著許良年那樣,緊緊地盯住了金簡的眼睛。

  金簡已經決定了討好鐵麟的戰略,便怒不可遏地說:「這米……這是什麼米?又幹又癟,又潮又濕……」

  鐵麟回過頭來問許良年:「許大人,你看呢?」

  許良年急忙見風轉舵:「還用看嗎?這明明是造了假的米。」

  鐵麟心裡有了底,突然轉過身來:「『盈』字號軍糧經紀馬長山,我問你,你這米是從哪兒來的?」

  馬長山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說:「我這米也是……也是……從臨清衛的漕船上……」

  鐵麟嘿嘿冷笑了一下:「這就怪了,一幫漕船上怎麼出了兩樣米?馬長山,你給本官說實話,你這米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馬長山只好交了底兒:「是……是領運官徐嘉傳給卑職預備下的。」

  鐵麟暴怒地大喊一聲:「領運官徐嘉傳!」

  徐嘉傳急忙匍匐在地:「卑職在……」

  鐵麟走到徐嘉傳的面前,他的腳已經觸到了他的頭頂上:「徐嘉傳,這兩種糧樣都是你漕船上的嗎?」

  徐嘉傳帶著哭腔說:「大人,卑職不知道『宿』字號經紀上船采米。」

  陳天倫分辯著:「稟告大人,今日一早卑職到臨清衛的船上取糧樣,被他們攔著不讓上船。還是後來開漕儀式開始以後,卑職打著您的旗號才將糧樣取來的。」

  鐵麟壓低了聲音問:「徐嘉傳,這麼說你是弄虛作假,以次充好,以劣充優,蒙混本官了?」

  徐嘉傳急忙搗蒜般地磕頭:「大人,卑職不敢……」

  鐵麟咆哮起來:「你還說不敢,你簡直是目無朝廷王法,狗膽包天!來人啊,給我拉下去杖責40!」

  兩個皂吏上來,拉起徐嘉傳,朝大光樓裡拖去。徐嘉傳高喊著:「大人,饒命……饒命啊……」

  鐵麟又轉向馬長山問道:「『盈』字號經紀,你可真敢瞞天過海呀,說,臨清衛給了你多少好處?」

  馬長山也搗蒜般地磕起了頭:「大人,沒有啊……」

  鐵麟朝他伸出了手:「有與沒有,待查清後再說,交出來?」

  馬長山抬起頭,困惑地看著鐵麟,不知道他在要什麼。

  鐵麟嚷著:「把你的密符扇交出來!」

  馬長山不敢違抗,從腰間解下扇袋,交給鐵麟。

  鐵麟從扇袋裡抽出密符扇,嘁喳卡卡,將密符扇撕碎,又將碎扇片使勁摔在馬長山的臉上:「你這個漕運的敗類!從今天起,你的軍糧經紀被除名了。陳天倫,你的字號是什麼?」

  陳天倫吃了一驚,急忙回答:「回大人,卑職是『宿』字號。」

  鐵麟扳著指頭默頌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這麼說你排列在第14位了?」

  陳天倫答道:「是的大人,卑職在軍糧經紀排列第14位。」

  鐵麟說:「從今天起你是『盈』字號,排列在第一位。」

  金簡和許良年見徐嘉傳被拉下去杖責,並沒有感到詫異,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鐵麟會如此懲治馬長山。這可非同小可,如果削去了馬長山「盈」字號經紀,就如同砍掉了他們在碼頭上的一隻手臂。

  許良年終於沉不住氣了,企圖挽回局面,湊到鐵麟面前,低聲說:「鐵大人,這……恐怕不大合規矩吧?」

  鐵麟冷冷地問:「什麼規矩?」

  金簡見許良年挺身而出,也想助他一臂之力,便接過來說:「這密符扇是按《千字文》的順序排列下來的,不好輕易變更,這是多年來漕運的規矩了……」

  鐵麟沒有理睬許良年,卻沖著金簡問:「金大人,是漕運的規矩大,還是朝廷的規矩大?」

  金簡張口結舌了:「這……」

  鐵麟追問著:「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嗎?」

  金簡只好低頭服輸:「不不……當然是朝廷的規矩大了。」

  鐵麟不依不饒:「既然你知道是朝廷的規矩大,那麼我告訴你,本官是當今聖上親簡朝廷命官,言隨法出,從即日起陳天倫就是『盈』字號軍糧經紀,統領漕運碼頭上100名軍糧經紀,廢掉原來的那個『盈』字號,現在還有99名。這有什麼不妥嗎?」

  金簡結結巴巴:「啊啊……沒有……」

  鐵麟又轉向許良年:「許大人,你看呢?」

  許良年也只好惟惟稱是:「大人處置得極是,整頓漕弊,是該從收兌開始。這驗糧經紀又是收兌的關鍵所在……」

  大光樓裡傳出了劈里啪啦的揮杖聲和撕裂人心的求饒聲,鐵麟再看看身邊的幾位坐糧廳大員,天氣不熱,卻一個個地在用袖子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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