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梓夫 > 漕運碼頭 | 上頁 下頁 | |
二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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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清衛山東前幫停泊在石壩南側,齊刷刷64只漕船依次排列開來。漕船上飄著彩旗,首船上掛著坐糧廳頒發的虎頭牌。陳天倫下了石壩,徑直朝臨清衛的船隊走來。到了岸邊,陳天倫帶著隨從剛要踏上過板,卻被幾個運丁攔住了。 一個年長的運丁說:「先生請留步,領運官徐守備有令,任何人不許登上漕船。」 陳天倫將手裡的軍糧密符扇一晃:「在下是軍糧經紀陳天倫,請通知徐守備,我奉命來取糧樣兒。」 年長的運丁一聽陳天倫說自己是軍糧經紀,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忙賠著笑臉說:「先生請稍候,我去把徐守備喊來。」 陳天倫只好在岸邊等候,不大一會兒,徐嘉傳果然來了。這個領運官今天也是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神采飛揚。陳天倫見了,急忙上前行禮:「在下軍糧經紀陳天倫參見徐將軍。」 徐嘉傳也笑臉相應,禮貌地還禮,就是不提請陳天倫上船的事。 陳天倫只好說:「請徐將軍行個方便,我要帶人到船上取糧樣兒。」 徐嘉傳說:「陳先生來晚了一步,糧樣兒已經取走了。」 陳天倫吃了一驚:「取走了?誰取走的?」 徐嘉傳說:「是馬經紀取走的。」 陳天倫問:「您說的是馬長山?」 徐嘉傳說:「對,正是馬長山馬經紀。」 陳天倫說:「在下是臨清衛山東前幫的軍糧經紀,按規矩這糧樣兒該由我來取。」 徐嘉傳朝陳天倫彎了彎腰,算是表示歉意,卻沒說什麼。 這時候,軍糧經紀馬長山卻在他身後的船頭上出現了。徐嘉傳閃了閃身子,馬長山走上前來,客氣地對陳天倫說:「今日是開漕第一天,第一天開漕驗糧很是關節,我怕兄弟初任軍糧經紀,不大熟悉碼頭上的規矩,就替兄弟前來支應一下。」 儘管馬長山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可是陳天倫也不敢輕易就範。在漕運碼頭上,收兌漕糧事關重大。軍糧經紀更是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出了問題可是流放殺頭的罪過,誰能擔待得起呢?儘管馬長山的說法是出於對陳天倫的負責,甚至是出於好心,可是陳天倫能領這好心嗎? 然而,馬長山是「盈」字號軍糧經紀,是軍糧經紀的老大,是首領。一百名軍糧經紀,按《千字文》的順序排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按說,該是「天」字號排在第一位。可碼頭上講個吉利,列「盈」字號為首,大概是取「盈餘」之意,漕船盈餘,糧倉盈餘,國庫盈餘,圖個吉利。陳天倫是「宿」字號經紀,排列在第14位,從碼頭上的規矩來講,是絕對要服從馬長山的領導的。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人家又是老大,誰敢不服從? 馬長山見陳天倫猶豫不決的樣子,從漕船上跳上岸,來到陳天倫的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還信不過我馬哥嗎?打從你爹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收兌漕糧,經常是相互提攜、相互照應。對了,陳大叔的腳傷怎麼樣了?我一直說去看望,總是抽不出工夫來,窮忙,越窮越忙,也別說,不忙更窮了。放心吧兄弟,馬哥不會害你的,等今日驗完糧樣兒,這漕船你該怎麼收還怎麼收。」 陳天倫依然是半信半疑,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候,大光樓那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鞭炮聲,8面大鼓敲得更加起勁,喇叭嗩呐也提高了聲調,人群潮水一樣地朝大光樓湧去…… 馬長山催促說:「開漕儀式馬上就開始了,咱們快過去吧。」 陳天倫愣著沒動,馬長山卻甩開大步朝大光樓的方向走去。 *** 一個黑衣女人像個幽靈似的飄了過來,貼在了陳天倫的身邊。土石兩壩的人都湧向大光樓了,一時間岸邊顯得格外的清冷空曠。陳天倫和一個斛頭、兩個督管站在漕船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上船人家又不允,像幾捆在市場賣不出去的秫秸一樣幹戳著。那樣子一定非常尷尬,非常可笑。 黑衣女人已經離陳天倫很近了,她那蓬鬆的發梢兒已經掃在了陳天倫的臉上,連口中的氣息他都嗅到了。陳天倫一驚,扭過頭來:「唐大姑,怎麼是您?」 唐大姑沖著他神秘地笑著,只是不說話。 陳天倫問:「您來幹什麼?找我有事嗎?」 唐大姑還是微微笑著,兩隻神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天倫。 陳天倫心裡有點兒發毛了。在這漕運碼頭上,唐大姑自稱是半神半仙、半人半鬼、半巫半醫的角色,她的詭秘的行為和瘋瘋顛顛的語言,誰都覺得有點兒神經緊張。 陳天倫說:「開漕了,您還不去看看?」 果然,唐大姑又說起了那近似讖語的瘋話:「開漕開漕,一網打不盡,二網沒撈著,三網四網把命逃……」 陳天倫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唐大姑,您說什麼呢?」 唐大姑說:「開漕啊,我在說開漕呀,你不是軍糧經紀嗎?經紀經紀,有驚有悸,經紀驗糧,前面是虎,後面是狼……」 陳天倫問:「唐大姑,您是說我將有災禍,是嗎?」 唐大姑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禍裡埋著福,福裡藏著禍,要想躲過禍,快點兒查出錯……」 陳天倫今天也真有點兒走火入魔,不知道為什麼,他認為唐大姑是來幫助他的。他雖然聽的是一片瘋話,卻在努力領會,細細琢磨。他覺得今天事情很蹊蹺,蹊蹺事肯定會遇上蹊蹺人,蹊蹺人肯定會有蹊蹺的辦法。馬長山突然替他取糧樣兒,他總覺得是一個大陷阱。可是他又不知道這陷阱裡埋的是什麼,也不知道這陷阱有多深多淺。憑著他多年在碼頭上耳濡目染,也憑著他多年受祖父、父親的言傳身教,有一條警戒在時時提醒著他,那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事情突然又緊急,他來不及回家跟父親商量,旁邊也沒有人能幫他的忙,既然唐大姑來了,他一定要在唐大姑這裡討到教益和辦法。 陳天倫急切地問:「唐大姑,求求您了,您快告訴我,錯在什麼地方,到哪兒去查錯?」 唐大姑卻走了,走得也像來時那麼飄渺而神秘。來的時候沒有一點兒聲息,走的時候也沒留一點兒蹤跡。說走就走了,說消逝就消逝了。 唐大姑雖然走了,可陳天倫卻不能走,第一次當軍糧經紀,第一次抽籤驗糧,即使不幹個漂漂亮亮,也不能招惹災禍。唐大姑說讓他快點兒查出錯,錯在哪兒?錯在馬長山取的糧樣兒嗎? 陳天倫在想著,我該怎麼辦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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