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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父親病了,陳天倫被從國子監叫回來一是照顧父親,二是接替父親的軍糧經紀。陳天倫每天都要接送一次醫生,醫生開好藥方之後還要到藥房抓藥。軍糧經紀的事情也很多,碼頭上的規矩他也是一知半解。他要跟別的軍糧經紀溝通,特別是還要到「盈」字號軍糧經紀家去拜門檻;他要到坐糧廳去註冊報到,然後掛牌排序,準備走馬上任;他還要選派好斛頭、督管、扛夫、運夫等等,好在這些父親都籌備好了,到時候跟他們協調一下就行了,難的是那把密符扇,不但要把上面的密符記牢,還要把自己使用的密符畫熟畫好,這需要練,勤學苦練。

  父親一病,裡裡外外的家務事都壓在了母親身上。母親身體也不好,哮喘病,一冬都不敢出門。現在雖說春天到了,可大運河還飄著冰淩,朔風還刀子似地剌人。母親為了照顧父親,也顧不得許多了。家裡的事本來夠多夠亂夠煩心了,沒想到陳天倫又揀來了一個孩子。母親又要照顧父親,又要照顧這個孩子,累得哮喘病又犯了起來。

  這個女孩兒自從被陳天倫救回來以後,一句話也不說。開始的時候,陳天倫還以為她是個聾啞人。後來發現你說話她聽得見,聽得明白。可她就是不說話,你跟她說什麼,她都瞪著兩隻迷迷瞪瞪的大眼睛看著你,似乎她對誰都不信任,對誰都百倍警惕一樣。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女孩兒那兩隻迷迷瞪瞪的大眼睛裡似乎有一種光,一種綠幽幽的、惡狠狠的光亮。這光亮讓人想到狼或者其它什麼兇猛的動物。陳天倫的母親怕看這個孩子,總是躲避著她那雙迷迷瞪瞪的眼睛。她把這個發現跟丈夫說了,陳日修開始不信,說老伴是犯神經。後來他跟這個女孩兒獨自呆在屋子裡的時候,也感覺到這個孩子的身上似乎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東西。這東西讓人覺得是危險,又讓人覺得是尊貴。總之,跟這個孩子呆在一起很不自在。

  陳母說:「這個孩子看來是中了邪了,要不要找唐大姑給她驅驅邪?」

  陳日修從來不信這些邪祟之道,可是他信鬼神,信天命。他覺得這是個非凡的女孩兒,這女孩兒不應該呆在他這小門小戶的家裡,得想辦法把她送走。可是送走,往哪兒送呢?最好是能找到她的家人,找不到家人也該報官,讓官府幫助找。想到報官,他就為難了。官是誰?當今的知州是夏雨軒,他還沒有正式上任。就算是上了任,也有棘手的政務要處理,你能把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扔給他嗎?你讓他怎麼辦?放在官府裡養著,誰那麼精心,誰那麼負責任?

  這天傍晚,陳天倫趕著馬車送魏大先生回來,剛一進門,母親就慌忙地叫了起來:「哎呀天倫,你可回來了,你快來看看吧。」

  陳天倫心裡一驚,忙問:「出了什麼事?」

  陳母說:「你快看看那孩子,發起燒來了,渾身燙得跟火炭似的。」

  陳天倫趕緊跑進屋,父親正用一條濕毛巾給孩子敷著額頭。女孩兒緊緊地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小臉蛋兒燒得通紅,鮮嫩的嘴唇都乾裂了。

  陳日修對兒子說:「你快趕著車把北大街的小孩兒張請來。」

  小孩兒張是張醫生,以看兒科著稱,所以碼頭上的人都稱他為小孩兒張。

  陳天倫說:「車已經卸了,再說把小孩兒張請來再給她看病耽誤時間,我還是背著她直接到小孩兒張家裡去吧。」

  陳母一聽,立刻贊成兒子的主意,催促著說:「對對對,你快背著她去吧,千萬別耽誤了。」

  說著,母親七手八腳把女孩兒包裹好,抱起來放在陳天倫的肩上。

  陳天倫背著女孩兒出了家門,大步流星地朝北大街走去。

  陳天倫進門的時候是傍晚,這麼一折騰天就完全黑了下來。沒有月亮,街燈又零零落落,陳天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著。心急腿急,不一會兒頭上便冒了汗。

  從陳天倫對面深一腳淺一腳走來的是甘戎。兩個人都步履匆匆,又是黑燈瞎火,幾乎誰也沒有注意誰。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甘戎突然問:「大哥,唐大姑在哪兒?」

  陳天倫一愣,隨口說:「啊……我沒看見。」

  甘戎也不囉嗦,既然人家不知道她就繼續朝前走去了。

  甘戎的這句話卻驚醒了昏睡中的蘭兒,她使勁撥浪著腦袋,抖開了裹在她頭上的衣服,沖著甘戎喊了起來:「甘戎姐姐……甘戎姐姐……」

  這聲音太微弱了,甘戎早已經走遠了。

  陳天倫聽著女孩兒的呼叫,更加緊張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女孩兒的嘴裡發出聲音來,他扭著頭急切地問:「小妹妹,你在說什麼?」

  蘭兒還在用嘶啞的聲音呼叫著:「甘戎姐姐,甘戎姐姐……」

  陳天倫知道女孩兒燒得很厲害,已經說起了胡話。他加快腳步,朝北大街的方向走去……

  ***

  就在甘戎奔波在通州大街上,失魂落魄地尋找蘭兒的時候,鐵麟又來到了通州衙門。

  才一天多的時間,鐵麟被折騰得失去了形骸。他臉黃了,髮辮亂了,嘴角裂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夏雨軒吩咐下人在花廳裡準備了幾個菜,打開一壇花雕酒,給鐵麟倒了個滿杯。

  鐵麟怕夏雨軒誤會他是來催促尋找蘭兒的,那樣的話好像夏雨軒沒有盡力似的。因此往酒桌上一坐,便搶先說:「有件事我得請你幫助我拿拿主意。」

  夏雨軒忙問:「什麼事?」

  於是鐵麟便把金簡和許良年到他那兒去的事情說了一遍,還拿出了那大紅請柬。他說:「那『小包米』我收下了,我知道他們這是在試探我,我也不能讓他們覺得我煙火不進是不是?那樣反而把他們嚇跑了,就會對我封鎖更嚴。」

  夏雨軒說:「大人聖明,他們的確在用這『小包米』投石問路。無所謂,就算這米再好,也值不得一吊錢。大清律上還沒有把一斤米算作貪污受賄的,所以這米呢,您儘管吃就是了。」

  鐵麟問:「那飯局呢?」

  夏雨軒說:「飯局您萬萬不可去。」

  鐵麟問:「為什麼?大清律上不是也沒有把吃頓飯算作貪污受賄嗎?」

  夏雨軒說:「飯局的名堂太大了,以後我再慢慢跟您說吧。實話告訴您,這張請柬我也收到一份。」

  鐵麟說:「這麼說,你也不去了。」

  夏雨軒說:「不,我要去。」

  鐵麟說:「你說飯局的名堂多,不讓我去,你就不怕那些名堂?」

  夏雨軒說:「大人有所不知,他們用這『小包米』向您投石問路,我呢,拿著這張請柬去給您探探深淺。」

  鐵麟看了看夏雨軒,感動得點了點頭。

  夏雨軒舉起了酒杯說:「好了,咱今天先不談這些,我踏踏實實地陪您喝兩杯酒吧。」

  鐵麟搖了搖頭,把面前的酒杯推開,歎了一口氣。他不想談尋找蘭兒的事,夏雨軒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夏雨軒說:「鐵兄,我如果告訴您一件事,您保證把這杯酒一飲而盡。」

  鐵麟問:「什麼事?」

  夏雨軒神秘地說:「蘭兒找到了。」

  鐵麟騰地站起身來:「真的?在哪兒?」

  夏雨軒沖他揮著手說:「鐵兄先請坐,我保證咱沒喝完這杯酒,就會有人把蘭兒給您送過來。」

  鐵麟急不可待地說:「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雨軒有點兒得意地說:「我有一個刑名師爺,叫金汝林,此公非常能幹。不知道他通過什麼渠道將蘭兒找到了,現在帶著人去接蘭兒了。」

  鐵麟看著夏雨軒,突然抄起面前的酒杯,激動萬分地說:「雨軒,我得好好謝謝你,來,我先敬你一杯!」

  兩個人同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鐵麟心裡突然一動,想起了一件事:「雨軒,你久居通州,見多識廣,跟你打聽一個人。」

  夏雨軒放下酒杯:「鐵兄請講。」

  鐵麟說:「小鵪鶉。」

  夏雨軒愣住了:「這名字怪怪的,是個女人吧?」

  鐵麟點了點頭。

  夏雨軒問:「這肯定是個綽號,她本名叫什麼?」

  鐵麟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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