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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件事小姚阿姨可以作證,就是我舅舅有一台BP機,經常像鬧蛐蛐一樣叫起來。他自己說,有些商業夥伴在呼他,但不一定是這麼回事。有一次在我家裡,鬧過以後,他撥回去,對方聽他說了幾句之後,馬上就說:你怎麼是男的呀!還有一次,他撥通了以後,就聽到F渾厚的女中音:「在家嗎?」這種嗓音和美國已故歌星卡朋特一模一樣。他說:在我姐姐家吃飯。要馬上回去嗎?F說,那就不用了。改天再來找你。我舅舅從我家回去以後,從第二天開始就不出門了。這或者可以解釋小姚阿姨為什麼等不到他。不管怎麼說,我對此沒有任何不滿之處,但小姚阿姨就不是這樣的了。在商場裡,每次看到一對男女特別親熱,她都要惡狠狠地說:我要宰了你舅舅!但是很久以後,我舅舅還活著。聽了這句話,我昂起頭,把胳臂遞過去。她挽著我走上幾步,就哈哈笑著說:算了算了,我還是拉著你走吧。有些人上初一時個子就長得很高,但我不是的,所以吃了很多虧。上了初二,我才開始瘋長,但已經晚了。總而言之,那一年夏天,我身高一米三二,不像個多情種子的模樣。每次她讓我在更衣室外等她時,我都只等一小會兒,然後猛地臥倒在地,從簾子底下看進去,看到小姚阿姨高踞在兩條光潔的長腿上面,手裡拿了一條裙子,朝我說道:小子,你就不怕別人把你逮了去!然而沒人來逮我,這就是一米三二的好處,超過了一米五就危險了。

  我舅舅在家裡第二次看到F時,問了她一句:你現在上著班嗎?她可以回答說:上班時間跑你這兒來?我敢嗎?如果這樣回答,對我舅舅的心臟有一定的好處。但是她覺得這樣回答不夠浪漫,所以答道:不該打聽的事別瞎打聽。我舅舅馬上把嘴緊緊閉住,並且想道:好吧,你就是拿刀子來捅我,我也不問了。我個人認為,對付他這樣的一條大漢,最好是用手槍,從背後打他的後腦勺。當時是在我舅舅的門廳裡,F的穿著和上一次一樣,只是背了一個大一點的包。她從我舅舅身邊走過去,我舅舅跟在她後面。她到臥室裡找到了那份稿子,正要坐下看,忽然聽到樓下有人按喇叭,就拿著稿子跑到涼臺上去,朝下面說道:喂!然後又說:看牌子!就回來了。當時有個人開了一輛車想進院子,看到另一輛汽車擋路,就按了一陣喇叭。聽了F的勸告之後,他低頭看看前面那輛車的車牌,看見是公安的車,就鑽進自己的車,倒了出去,開到別的地方去了。我舅舅從另一個窗子裡也看到了這個景象。然後她又坐回老地方,忽然把稿子放下來說:差點忘了;就打開皮包,拿出一大堆塑料包裝的棉織物來,遞給我舅舅說:我給你買的underwear。我舅舅有好幾年不說英文了,一時反應不過來,但是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接了過來,把那些東西放在床上,自己也隨後坐在了床上。F就接著看小說,磕瓜子。過了一會兒她說:怎麼樣呀?我舅舅說:什麼?噢,underwear。他拿起一袋來看了看,發現那東西卷得像一卷海帶一樣,有黃色的、綠色的、藍色的,都是中國製造,出口轉內銷的純棉內褲,包裝上印了一個男子穿著那種內褲的髖部,一副雄糾糾氣昂昂的模樣。雖然都是XL,但是捏起來似乎不比一雙襪子含有更多的纖維。他說:謝謝。F頭也不抬地噴出兩片瓜子皮,說道:去試試。我舅舅愣了一會兒,拿起一袋內褲,到衛生間裡去了,在那裡脫掉衣服,掛在掛衣鉤上,然後穿上那條內褲,覺得裹得很厲害;然後他就走出來,垂手站在門邊上。這一次F側坐在椅子上看稿子,把右手倚在椅背上,用左手磕瓜子。地下很快就積滿了瓜子皮。我舅舅不僅不磕瓜子,而且不吃任何一種零食,所以他看到一地瓜子皮感到觸目驚心,很想拿把掃帚來打掃一下。但是他又想:一個不吃零食者的舉動,很可能對吃零食的人是一種冒犯。所以他就站著沒有動。

  小姚阿姨回家時,提著滿滿當當的一隻手提包。我問她:你都買了一些什麼呀?她就從包裡掏出一袋棉織內衣來,乳罩和三角褲是一套,是水紅色的。她問我:這顏色你舅舅會喜歡嗎?我看著商標紙上那個女人的胴體出了一陣神,然後說道:你不穿上給我看看,我怎麼知道。她在我額頭上點了一指頭,把那東西收回包裡去。這時候我看到她包裡這種塑料袋子有一大批,裡面的衣服有紅色的,黃色的,還有綠色的。回到家裡她問我媽:大姐,你胸圍多少?這說明她遇上了便宜貨,買的太多了,想要推銷出去一些。現在她還有這種毛病,門廳裡擺著的鞋三條蜈蚣也穿不了。

  女人上街總是像獵人扛槍進了山一樣,但是獵取的目標有所不同。比方說我姥姥,上街總是要帶一條塑料網兜;並且每次見到我出門,都要塞給我一塊錢,並且說:見到蔥買上一捆。當然,現在的女人對蔥有興趣的少了,但是女人的本性還是和過去一樣。F在街上看到了她以為好的男內褲,就買了一打,這件事沒什麼難理解之處。她買了這些東西之後,就到我舅舅家裡來,讓我舅舅穿上它,自己坐在椅子上磕瓜子、看小說。有一件事必須說明,那就是我舅舅一點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他不想問,他也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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