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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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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一章是紅拂的故事。作者對女人所知甚少。所以在很多時候是以一種推己及人的態度寫女人。 一 李衛公年輕時住在洛陽城,害死了全城六分之一的男人加上六十二名公差,還使全城大多數婦女遭到了強姦,這對她們是一種可怕的經歷,尤其是被鐵甲騎兵強姦的女人——那些兵剛把護襠的鐵片解了下來,那地方還冷冰冰的,使人覺得格外的不舒服——故而國人皆曰可殺。只有紅拂同情李衛公,這是因為她天生很多情,還因為李衛公長得高高大大像一匹種馬,很有男性魅力,比那個整天嚼鞋子的虯髯公可強多了。後來她就成了李衛公夫人,並且在此事發生二十六年之後,為殉夫而自殺。不知你怎麼看這件事,但我以為這是偉大的愛情。假如現在我幹出了這樣的事,全中國的女孩子都不會嫁我,包括跛一足、瞎一目者在內;更不要說在我死後殉我了。 在這偉大的愛情產生之前,紅拂住在楊素家裡,除了梳頭和洗頭外沒事可幹。當時她的頭髮有三丈長,洗起來是相當的困難,要用十擔溫水和三斤鵝油肥皂。但是洗頭時總有十來個人幫忙,還不算太難。只不過楊府裡的人是吃公家飯的,工作態度自然不會太好,洗時總是連人帶頭髮一道擲入大桶,亂攪一通;洗完了用大笊籬撈出來扔在竹板床上,別人就走了。 這時候紅拂就如一個大蠶繭,看起來很悲慘。她還要一點點把自己從頭髮裡摘出來,如果摘不出,就永遠是個亂線團,到哪兒都只能滾著去。這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梳頭。梳著梳著起了靜電,全部頭髮會在屋裡炸開,什麼衣帶啦,紙張啦,全都起了感應,飛到空中,電火花亂打。萬一起了火,連頭髮帶房子一塊燒。這些工作雖然困難、危險,但總有幹完的時候。這時候紅拂覺得百無聊賴,就到處亂跑。她經常跑到廚房裡要求幫廚,這在我看來沒有必要。因為她已經洗了和梳了自己的頭髮,這些工作已經夠繁重的了。 紅拂跑了以後,楊府裡的人回憶起來,覺得這個娘們很古怪。比方說,晚上到了掌燈時分,她已經洗過了澡,洗過了頭,還不肯睡覺,裹著一件白毛巾的浴衣,跑到廚房裡來。她總想幫廚子們幹點活,但總被拒絕掉,因為把頭髮切到菜裡,大師傅的腦袋就要被砍掉,卻不會砍她的腦袋。那時候廚房裡正忙著哪。第二天楊素老爺要吃禾花雀,那東西只有小指甲蓋大,一盤子要有三千多隻,光殺都殺不過來,更不要說退毛,掏內臟了。最艱巨的工作是要把骨頭都剔出來。當時這些小東西都活著。嘰嘰喳喳的叫著,而且都會飛。所以盛在冷布口袋裡,要用手捏住嘴尖把它逮出來,用小片刀殺好,瀝乾淨血,再放到杯裡退毛。那些小鳥嘮嘮叨叨,說自己死得太冤了,要是它們是些大肥豬,那倒沒得說。有二十個大師傅在忙這個,剩下的把已經殺死的小鳥放到冷布口袋裡,再放進油鍋裡炸。 掌勺的大師傅提心吊膽,因為火候稍大,小鳥就炸成焦炭了。這還是好的,假如上面要吃烤象鼻,大師傅就要拿著鬼頭大刀去殺大象,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看到這個場面,紅拂也很自覺,就退出去了。這時一位奶媽拉著孩子,到廚房來要面口袋。大師傅說,口袋有的是,你隨便拿。於是那位奶媽就拿了兩條面口袋,坐在廚房外間的條凳上,就著昏暗的燈光,拿兩條面袋給自己做一付乳罩。這時候孩子又哭又鬧,奶媽就用兩條腿夾住孩子的腦袋,給他餵奶。那奶媽的奶無比之大,奶頭子就像大號象棋子,塞進了孩子的嘴,噎得他目瞪口呆。 這時候紅拂也不知轉錯了哪根筋,說道:張媽,我幫你帶孩子。那位張媽白了她一眼說,算了罷,大姑娘。你有奶嗎?紅拂聽了這句話,就開始發呆。後來她敞開了浴衣,把她那個小小的乳房拿了出來,和奶媽的那具龐然大物做了比較,發現毫無可比性。奶媽的乳房上佈滿了紅藍血管,粗壯有如泡發了的牛蹄筋,張媽說:這可不好比。人不是一樣的人,東西也不是一樣的東西。誰不知道小小的白白的好看,大大的黑黑的難看,可有什麼辦法,吃得這碗飯嘛。張媽被這兩個肉球墜得都駝了背,但是紅拂卻不能體會。她臉上露出了慚愧的樣子,捂著臉逃回去了。又過了幾天,她就從這裡逃跑了。 紅拂離開楊府之前,把頭髮剪得短短的,把剪下來的頭髮堆在床上,自己跑掉了。那些頭髮沒有了人體的滋潤,很快就失去了光澤,變得像幹海藻一樣。而紅拂失去了拖地的長髮,姿色也要大打折扣。最起碼是再也不能當歌妓了。當時是太平盛世,到處佳麗如雲,沒有一頭秀髮,任憑你三圍標準,皓齒明眸,也當不上歌妓,只好去當尼姑。這不是把自己大賤賣了嗎? 紅拂跑掉了以後,她的頭髮就被放到院子裡展覽,後來這些頭髮忽然不見了。現在我們知道,頭髮是被虯髯公偷走了,纏在身上,但是當時人們並不知道,還以為是狐狸精把它偷了。這個展覽的目的是告訴大家她是多麼的不知好歹,長了這麼好看的頭髮卻要把它剪掉,但是卻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自己並不知道那些頭髮好看。她甚至以為那是世界上最醜的一堆毛。奶媽告訴她說,她那雙小巧的乳房很好看,她卻以為人家在諷刺她。她還有平坦的小腹和修長的雙腿,但她也以為不好看。 總起來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能走動的最醜的東西。為了這個緣故,她跑去找李靖之前先把頭髮鉸短了,以為能好看一點。但是李靖正震驚于自己就要成為包子餡,根本沒顧上看她。我也有過與此類似的例子。前不久有個漂亮的女研究生對我說:王老師,純數學真美,是嗎?我想回答她:放屁。但是考慮到對方是個女孩子,就答道:何有。她根本沒聽明白,繼續喋喋不休。我簡直想扇她個嘴巴,但又怕把她扇壞了,就拍拍屁股走掉了。回家一看,屁股上有兩片青印。對我這種被純數學折磨得只剩了一絲遊氣的人說它真美,簡直是對自己的面頰和牙齒不負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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