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小波 > 舅舅情人 >  上一頁    下一頁


  聽了這句話,王安勃然大怒,這簡直是在揭他的短。他盡力裝作不動聲色,可是還免不了嘴角發抖。那女孩拍手笑道:「舅舅生氣了!你來捉住我好了,只要捉住我就可以出盡你的惡習氣了!」

  王安更加憤怒,非常想朝她猛撲過去,可是他知道捉不到她,他強笑著到席上去盤腿坐下,要那女孩拿來短幾,把燈檯放在幾上。然後他叫她在對面坐下,和她對坐了許久。

  那女孩的手放在案上,手背和十指瘦骨嶙峋,叫人想起北方冰封懸崖上黑岩石中一縷金子的礦脈。她手肘上潔白的皮膚下暗藍色的血管,就像雪原上河流,又如初雪後沼澤上眾多的小溪。

  王安把雙手也放到案上去,把她的雙手夾在自己的手中間。

  王安感到她的雙手的誘惑,如多年前他老婆的脖子的誘惑一樣。王安的老婆在婚前也是個賊,雖無飛簷走壁的奇能。卻擅長穿門過戶。這原不是王安的案子,可是他為她雪白修長的秀頸所迷惑,一心要把鏈子套到她的脖子上去。王安這一生絕不貪戀女色,卻要為女賊所迷。因此他看到牆上的壁畫就會怦然心動,看到女孩在樹下撿槐蠶就心悸不安,現地看到燈下案上一雙姣好的雙腕,手就禁不住輕柔地向上移去。

  十年前,王安看到那修長的脖子,天鵝似的儀容,禁不住起了男人的欲望,因此他就判定這個女人是個賊。看見她從前門走進巨富人家,他就到後門去等。現在他坐在女孩對面,手指輕輕觸及她的肌膚,心中的狂蕩比十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女孩的腕上傳過回奪的悸動,可是她立刻又忍住了,把手腕放在一點點收緊的把握中。王安始終不相信她會被抓住,直到他的手已經握實之後。他猛然用上了十成握力。那女孩「哇」地一聲叫出來,猛地掙了起來,卻絲毫也掙不動。然後她興奮地面紅耳赤,大叫道:「舅舅,你捉住我了!」

  王安猛想到捉住她也沒什麼用。他沒有一絲證據,不能把她送到衙門裡嚴刑拷打。他覺得受到了她的戲弄,就把手鬆開了,女孩把手捧到燈下去看,發現腕上印下了深深的青痕,不禁心花怒放,把雙腕並著又伸了出來說:

  「舅舅你把木杻(音醜)套在這青痕上,再用鏈子鎖住我的脖子,拉我到衙門去吧!我樂意!」

  王安雖然確信這女孩是賊卻不能送她坐牢。他茫然地坐著,一會想說,你把這事忘記忘了吧。一會又想說,你回家去。最後他說:

  「甥女兒,我捉了你又放了,你滿意了吧?現在告訴舅舅,皇上的手串你拿了沒有?」

  女孩說:「舅舅的話我不大明白,什麼滿意不滿意的,難道你當年也這麼捉過舅娘?」

  王安當年站在那家巨富後門的僻巷裡,他老婆出來時,他把鏈子鎖在她脖子上。他本該把她拉到衙門去,但是他沒有,他把她拖到沒有人的地方,動手掏她懷裡的贓物,結果看到她乳房上的痣,就再也把持不住,冒犯了她的身體。等到發現她的處女的血染上他的身,王安就不便送她去坐牢,而是娶了她當老婆。如今這女孩問起,他就簡略地說過此事,然後說:「甥女,舅舅是怎麼一個人,你已經明白了。我現在求你,幫我找回皇上的手串,要不皇上要閹了我們。閹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那女孩面露不悅之色說,她知道什麼叫閹,卻不懂王安為什麼為難。他如果怕閹,可以逃走,至於手串,她可幫不了忙。王安就說:

  「甥女兒,別拿舅舅開心。憑我對你的感覺,你就算不是偷手串的賊,也是大有來歷。你一定能幫舅舅尋回手串。至於要我逃脫,是你小孩子不懂事。我怎能扔下舅娘不管?」

  女孩怒起來,跪在席子上說:「舅舅說我是賊為什麼不搜我的懷?」

  「那怎麼成?搜你舅娘已經很不對了。」

  女孩大發雷霆,尖叫道:「有什麼對不對的!既然都是賊,捉住了有的搜,有的不搜,真是豈有此理!」說著她一把把胸襟扯開。王安看到她的胸上也有七點紅痣,和他老婆的毫無二致。他因此大吃一驚,兩眼發直,然後他才看到她懷裡藏了一串珠子。肯定是皇上遺失的,他連忙去抓她的足踝已經遲了,堂屋裡就如起了一陣風,女孩一晃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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