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那次她接受了肖莉的邀請。人再要強,也抵不過現實情況的嚴峻。肖莉先把她送去了考場,走前還告訴她下午也不要去學校了,她會接當當回來。

  考試怎麼考下來的林小楓全無印象,只是覺著頭痛頭昏,犯困,一心一意想躺下,想把沉重的身體放平,想睡覺。走出考場後打了個車直接回家,連假都忘了跟單位請。到家後上床就睡,一覺睡到傍晚,睜開眼時,足有好幾秒鐘,腦子全然空白,想不起是在哪裡是怎麼回事,只覺著全身無比鬆快,感冒似完全好了。待到能思考時,方才發現,她之所以能夠睡得如此踏實酣暢,大概因為有了肖莉的那句承諾:下午她接當當。當當此刻不用說,在肖莉家裡;不用說,晚飯也在人家家裡吃的。

  沒有孩子的家裡靜靜的。肚子覺得餓了,從早晨到現在她一口東西沒吃。她去廚房下面,熱熱地吃了後,又把碗洗了,才去敲對門的門。

  肖莉開門一看林小楓,二話沒說扭頭就叫"當當",當當馬上歡叫著從屋裡跑了過來。有孩子在場,可免去許多大人們之間的尷尬,肖莉大約就是這樣想的吧。她的良苦用心令林小楓心頭一熱,同時想起了宋建平做她思想工作時的話:肖莉一個人帶著個孩子還要工作,很不容易的。

  林小楓帶當當離開肖家,到門口了,又站住,回頭道:"以前沒有體會,你一個人帶著孩子有多難。以後有事兒,說一聲。"

  英語沒有考過林小楓難過了好一陣,是夜,半夜未眠。當年,也是目標遠大激情滿懷,也是學業出色才華橫溢。曾經,是全校最年輕的副教授級教師,而今,竟連普通的英語考試都沒能考過。明年再考?再考只能更糟。英語不像別的,時間越長越生。當然,反過來說,時間長複習時間同時也長;可是,現在,就她家的具體情況來看,她不可能再有這個時間了。是在近淩晨時一下子想通的:也罷,要是一家只能保一個,那就保他。接著她就睡著了,睡得深沉純淨,夢都沒做。

  這件事她沒告訴宋建平。

  宋建平出差回來從老岳母那裡聽說了這事,他必須得跟妻子談談,這是件大事,裝不知道不行。談話的中心,是勸林小楓不要放棄。林小楓不以為然,"你本身不是東西,號稱超高也白搭!什麼正高,副高,中級,初級,差不了幾個錢。虛的,都是虛的。就為了這麼個虛銜,鬧得狗撕貓咬你爭我搶人仰馬翻,有什麼意思!你就沒有評上,現在過得比他們誰也不差,還強!"

  "你我還不一樣。你畢竟還在這樣的環境裡,這樣的體制下,人家看你,還是得看這些。事實上,人們爭這個職稱大多數不是為錢,是希望能得到認可,是一種精神上的需要。從前,我們醫院內一科就收過這麼一病號,為職稱沒評上犯了心臟病,死了。"

  "還真有想不開的!"

  "對了,這你算說到點子上了。我就是怕你想不開,你是個要強的人……"

  "得了吧,你我還不知道?你是怕擔責任。"宋建平嘿嘿地笑了,林小楓不笑,鄭重道:"放心,建平,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你的事兒。"

  林小楓將切好的蘿蔔絲放進咕咕嘟嘟的鍋裡,鍋裡燉著海米,已燉出了乳白的顏色,放上蘿蔔絲,放上細粉絲,蓋上鍋蓋,接著燉,起鍋時放鹽放雞精滴香油,最後再撒上一點點黑胡椒粉,鮮香微辣,一人盛上一碗,吃上後開胃順氣助消化,堪稱美味的健康食品。自從痛下了"一家保一個"的決心,林小楓廚藝迅速見長。

  這天的晚飯是四菜一湯,是林小楓下班後接了當當回到家後趕做出來的。一家三口在餐桌旁坐下,看著桌對面嫋嫋熱氣中妻子日見蒼老的臉,看著她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給他給孩子夾菜,宋建平茫然地想,這就是他渴望的幸福生活嗎?

  劉東北和娟子從上海回來。一進門扔了包,蹬掉鞋,劉東北就把自己放倒在了沙發上,一陣麻酥酥的鬆快立刻從兩隻脹痛不已的腳傳遍了全身。娟子卻依然興致勃勃,開箱子開包,從裡面往外掏東西,掏出一大堆各色包裝的小吃,邊掏邊美滋滋道:"就喜歡上海的小吃!"

  劉東北從沙發背上斜她一眼,"我說,你是不是為了這才要去上海啊,音樂劇不過是一個藉口?……其實那些東西咱這兒都有,沒必要非跑到上海。"

  "人家不是為這個!"娟子嚷,同時把手裡的一包東西當手榴彈沒頭沒腦地向劉東北擲去。

  "OK!OK!"劉東北做投降狀,"你是為了藝術,順便——順便買回來這堆東西。……累死我了。娟兒,以後你要逛商場,尤其是這樣大規模地逛,務必請提前通知我,讓我有個思想準備,OK?"揉著自己的腳丫子,"至少,至少得換上雙旅遊鞋吧。"

  "別誇張了,有這麼嚴重嘛!我怎麼沒覺著累?我還穿著高跟鞋呢!"

  "時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樣。"

  "德行!"娟子不再理他,撕開20克一小包的小核桃仁,先拈一個放進劉東北的嘴裡,再給自己一個,"好吃吧?"

  "北京有!"

  "沒有這種小包裝的!"

  "你又不是吃包裝!"

  "老外了吧?"娟子邊往自己嘴裡塞著小核桃仁,心滿意足地嚼著,邊說,"你要想上班的時候偷著吃點東西啊,還就得是這小包裝,一次一包,正好,目標也小。那種大袋的,目標大,不容易隱蔽;一次吃不完,放又沒地兒放……"

  邊吃邊說,自得其樂,天真、青春、毫無矯飾,令劉東北怦然心動,他忘記了腳痛,一把把她摟了過來。二人在床上一直纏綿到天黑。

  傍晚時分,天開始下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窗子都被大雨澆成了不透明的毛玻璃。娟子深深縮進劉東北的懷裡,傾聽著外面的風聲雨聲,臉上是一片迷蒙的陶醉。

  "真喜歡這種天啊,外面刮著大風,下著大雨,我們倆在屋裡,在一起……"劉東北沒說話,咬了咬娟兒的耳垂兒。那耳垂兒又涼又軟。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劉東北還是不說話,又去咬那耳垂,娟子一擺頭躲開了他。

  "說話!什麼時候!"

  "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於是娟子就說定了。同時說定的,是要舉行婚禮。

  照劉東北的想法,哪天抽空去街道辦事處把那個程序走了就完了,根本沒必要舉行什麼婚禮。但是因為有不想結婚的前科,就沒敢說;不僅是不敢說,還得表現出同娟子一樣的熱情和興致。為此,心裡頭甚是鬱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