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中國式離婚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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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劉東北來醫院接娟子下班,遇上了下班出來的宋建平。宋建平下班前剛接到娟子鄭重其事發給他的深紅燙金結婚請帖,那請帖此刻就在他的包裡,他準備拿回去請林小楓過目,因為請帖上注明了要"攜夫人"。宋建平中午和劉東北通過一次電話,一點沒聽他提及此事,見到後便順嘴問了一句,一下子引出了劉東北一大堆的牢騷:"……我的意思是不辦。你說,兩個人住都住一塊兒了,還走那形式幹嗎?煩不煩啊?那丫頭死活不幹!跟你說,哥,我發現這女人啊,甭管古今中外,甭管有文化沒文化,甭管是大明星大美女還是鄉下柴火妞兒,甭管是現代的還是傳統的,骨子裡都一樣,一樣的俗!" "劉東北,你說什麼哪!" 劉東北嚇得噤住,一時間不敢回頭,娟子的聲音近在腦後。 宋建平大笑著離去…… 林小楓對娟子卻是百分之百贊成。兩手捧著那結婚請帖,前面看,後面看,打開看,合上看,仔仔細細研究。橫條的布紋質地,大小如一本小開本的書,除了"請帖"兩字燙了金外,其餘是一片亞光的深紅。深紅中鼓凸出一枝亮亮的玫瑰,那枝玫瑰兩朵花,兩片葉,花兒飽滿豐盈,葉片細長纖秀,大小不一,高低錯落,在亞光的深紅中閃閃爍爍……林小楓愛不釋手,讚不絕口,欽羨之色毫不掩飾。 "我說,要是你現在結婚,是不是也想照此辦理一下?" "看經濟條件允不允許了。" "要是允許呢?" "還用說嗎?" "為什麼?" "為什麼,"林小楓兩手捧著請帖,輕輕支在鼻子尖上嗅著——那請帖有一股淡雅的清香——神往地答道,"為什麼還用說嗎?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當主角的機會……"宋建平恍然。 接下來的日子,娟子、劉東北的婚禮成了他們閒談時的主要話題。同時,林小楓也開始著手實際準備,主要是穿著方面。宋建平好辦,西服即可,她穿什麼就需好好費一番心思。沒錢時可以因陋就簡,有錢了就不能不對自己嚴格要求。那些日子,有點時間,林小楓就去逛服裝店,沒中意的倒罷,稍有中意的,宋建平就得被拉了去,當參謀。參謀的嚴格意義就是有權說,無權定。所以,儘管宋建平對林小楓要他參謀的每件衣服都倍加推崇,沒用。最終,林小楓總會在一番試穿、遠眺、近觀之後,說出一點或兩點不盡人意之處,爾後,放棄。 令宋建平後怕。別人結婚尚且如此,自己結婚又該如何?驀地,對劉東北生出了無限同情。總算萬事俱備,不料,在最後的一刻,林小楓拒絕前去。起因很複雜,點點滴滴積聚的結果。 最開始的一次是她終於定了衣服,買了回來,試穿給他看的那次。也許之前早有端倪,宋建平沒發現罷了。 那是晚上,當當睡下了以後,他們夫妻也洗了上床了,聊了幾句閒話,聊著聊著,又聊到了他們即將要參加的婚禮。聊得興起——林小楓興起——她騰一下子就跳下了床,從衣櫃裡翻出了那套新裝穿上。應當說林小楓眼光是不錯的,質地很好的黑緊身衫黑褲子黑鞋,外面配淺藕荷色的毛絨無扣短外套,加一串深海珍珠項鍊做點綴,簡潔高貴,亮而不豔,很適合她的年齡身份和氣質。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一試再試沒完沒了地試。 從她從床上跳起,要試穿衣服的那一刹那間,宋建平就開始歎息,心裡歎息。每次試穿她都要從頭到腳,一樣不落,包括襪子,包括項鍊。完後還要端詳,還要讓他端詳,不僅端詳,還要發表意見。他發表了意見,她還要就他發表的意見發表意見。整個一套程序下來,得小一個小時。而他這時候已有了睡意,於是人就沒那麼有精神,表現得就不那麼熱情。對此她當時沒說什麼,都是在事後,秋後算帳般一一向他指了出來。 當時,當她裝扮好了後——連設計中肉色絲襪都沒有忽略——讓他看,他立刻說好;她似笑非笑地看看他,仿佛不相信他似的,但是沒說什麼,而是轉過身去,自己去照鏡子。近景,中景,全景,沒完沒了。這時宋建平上下眼皮黏得睜都睜不開了,卻還得強打著精神敷衍,生怕有一絲得罪,生怕她感到不滿。 從前他們的夫妻關係不是那樣,從前他們的關係要自然輕鬆得多。從前要是林小楓這樣折騰,宋建平會直截了當告訴她:睡吧。別煩了。我困了。 現在他不敢。這種局面從他辭職去愛德華醫院之後開始。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步步高升,她為他的高升犧牲了自己,做出了貢獻。 林小楓端詳鏡中的自己,感慨:"老了,真的是老了。" "誰還能不老?"宋建平隨口答道。 林小楓聞之霍地轉過了身來,"我真的老了嗎?" 宋建平連說"沒有",心裡頭後悔得直想扇自己。 "那你剛才怎麼說'誰還能不老'?" "這是實話嘛。你能說你現在跟你十八歲的時候一個樣?那當當別叫你媽了,該叫姐了。"說罷放聲大笑。 林小楓根本不笑,根本不為他的虛張聲勢所惑,掉過身去重新對著鏡子審視自己。這時的宋建平睡意全無,小心翼翼地看她,唯願她不再為他的失言糾纏。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走到門邊把房間的頂燈關了,於是屋裡只剩下宋建平床頭櫃上的那一盞檯燈,屋子裡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暗柔和。 林小楓穿過昏暗柔和的光線再次來到鏡前。 "這樣子就好多了。"她自語,"光線一暗就好多了。人年紀一大,真經不起明亮光線的挑剔了。"宋建平只默默看她,什麼話都不敢說。 是夜,一夜無事。 本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卻不料這才只是個序幕,戲還沒正式開始。仿佛一出好戲,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一波三折之後,還有高潮。 又一波起在幾天之後。是週六,按照事先說好的,他們一家三口去林家。林小楓爸媽這天晚上演出重排後的《長征組歌》,希望他們能去看看。剛一出門,他們遇上了帶著女兒去舞蹈學院上課的肖莉。於是兩家人一塊兒下樓。當當和妞妞為伴,先行跑了下去,三個大人說說笑笑跟在後面。不知是因為裡面已經穿好了緊身舞蹈練功服的緣故,還是因為提前進入了上舞蹈課的狀態,肖莉顯得格外生氣勃勃,由裡向外噴發著一股動人活力。 "舞蹈課一直堅持上著啊?"林小楓問道。林小楓現在對肖莉非常熱情,這裡面除了理解和感謝,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心理優勢在起作用。 "一直上。"肖莉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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