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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第六章

  宋建平能夠原諒肖莉,大概有這麼三方面的原因:一、他是個厚道人;二、肖莉對他的傷害最終沒能構成傷害;三、肖莉的坦誠和美麗。最後一點的後一點並不意味著宋建平對肖莉有想法,規律而已。美麗是女人在男人那裡的通行證。所有男人。正派的和不正派的。

  宋建平現在在娟子所在的那家外資醫院工作。這裡頭娟子的作用只是引薦,最終憑的還是實力:名牌醫科大學研究生畢業,在美國進修過兩年,說一口漂亮純正的英語。薪酬是年

  薪三萬美金,稅後。較之從前,這變化可謂翻天覆地。人文環境單純,很適合宋建平的個性。唯一的不如意,是醫院規模較小,比原先醫院小得多。對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來說,醫院的規模非常重要。但是,誰也不能要求十全十美。因此,對這次人生的重大選擇,宋建平可說是基本滿意。

  他沒有將這滿意告訴肖莉,不是不想炫耀,但更想保持他在她面前的受害者形象,否則,她怎麼可能會如此謙卑?請他喝茶,同他聊天,向他敞開她的心扉。輕拂的微風,碧綠的香茶,如畫的山水,身邊再有著這樣一位美麗聰明的女人作陪,無疑是人生一大快事。是從劉東北那次開始,宋建平才開始懂得了什麼叫做生活。生活的內容不拘是工作老婆孩子油鹽醬醋。

  談話期間肖莉的女兒妞妞打來了一個電話。電話中她對女兒時而微笑,時而輕斥,大部分時間是嘮嘮叨叨地叮囑一些家常事情:什麼門要關好了呀,要多喝水呀,要認真寫作業呀……令一旁的宋建平感慨,感動。她說的都是實話,她和她的女兒,她們的這個家,都在她單薄的肩上擔著呢。肖莉收起電話後立刻敏感地覺察到了宋建平情緒上的變化,神情隨之一下子輕鬆了。她忙給宋建平續茶,把盛瓜子的盤子向宋建平面前推,並適時選擇了新的輕鬆話題。

  "老宋,你在新單位裡是不是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語調裡不自覺帶出的由感激而生出的討好、奉迎,越發使宋建平過意不去,覺著自己實在是有一點得便宜賣乖,於是誠懇說道:"如魚得水談不上,比較適合我而已。外企的人事關係相對要簡單,我這人就簡單。"

  "是,簡單。"肖莉點了點頭,兩眼凝視著宋建平補充,"單純,善良,可愛……"

  刹那間,宋建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粗魯地打斷了她:"打住,肖莉,打住!不要再挑逗我,不要再給我錯覺,不要再讓我瞧不起你——咱們剛才談得挺好,因為了你的真誠!"

  肖莉立刻不作聲了。宋建平也不再作聲。

  下班了,宋建平走在醫院的林陰道上,娟子從後面趕了上來,興高采烈的。院長傑瑞今天又一次誇她,為她引薦了宋建平。宋建平現在儼然成了愛德華醫院的專家,是唯一一個進醫院沒多久就被允許單獨上臺的中國籍醫生。

  事情始出於宋建平來後不久參加的一次手術。患者是歐洲某國外交官,急腹症入院。來時已出現早期休克症狀,之前有暴飲暴食史,曾被懷疑為急性胰腺炎。奇怪的是血清澱粉酶不高,才200單位,於是決定為他行剖腹探查術。主刀是一位美國醫生,宋建平是他的助手。由於患者身份重要,院長傑瑞親臨現場。病人麻醉了,手術巾鋪好了,手術即將開始了,這時,宋建平突然發現病人臍部皮膚呈青紫色,仿佛外力造成的淤血。這種情況他在臨床上見過,僅止一次,印象深刻,病人術後立即死亡。事後,他查了書。此刻,書上的相關解釋一字字在他腦子裡飛快掠過:那青紫極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特別嚴重時,皮下脂肪被外溢胰液分解,使毛細血管出血所致——他攔住了美國醫生執刀的手。

  "他有可能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澱粉酶才200單位。"

  "除了血清澱粉酶偏低,他所有的症狀,暴飲暴食史,都像是急性胰腺炎……"

  "血清澱粉酶高低才是胰腺炎的重要依據。"

  "胰腺遭到嚴重破壞時血清澱粉酶有時反而會降低。"

  "如果不是胰腺炎呢?不做手術他會有生命危險!"

  "如果是呢?做了手術他更會有生命危險!"

  對方從口罩上方緊緊盯著宋建平的眼睛,仿佛要探測他有幾多勇氣。宋建平毫不回避,迎視對方。終於沒有手術。

  事後證明了宋建平的正確,那位外交官果然是急性胰腺炎,而且是其中較重的一種,出血性胰腺炎。出院時體重比入院時減了二十公斤,由胖子變成了瘦子,走時高高興興與醫生們告別,開玩笑說從此後他再也不必為減肥苦惱,全然不知他是如何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沒有人告訴他手術室裡曾發生過的激烈爭執。美國醫生不會告訴他。宋建平更是隻字不提。這件事使宋建平備受稱讚,不僅醫術,還有醫德。

  外交官出院後到處給他們做義務宣傳,使醫院在外資醫院裡聲望陡增。好多人慕名而來,院長傑瑞現在正準備進設備擴大醫院規模。

  "知道嗎,"娟子走在宋建平身邊,側臉仰視著他,"今天傑瑞說我是伯樂。"

  "說謊說露餡兒了娟子,美國佬哪裡知道什麼伯樂不伯樂。"

  "我說的是他的話的意思!英譯漢!"

  二人說笑著到了醫院大門口,劉東北已等在外面,摩托車不在,手裡拎一隻皮箱。原來二人馬上要去機場,乘當日最後一個航班去上海。美國音樂劇《悲慘世界》正在上海演出,他們托朋友買了次日也就是週六晚上的票,完了周日回來,週一正好上班,什麼都不耽誤。

  宋建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為了看個音樂劇,你們就去——上海?"

  "美國百老匯的!英文原版!中國首演!"娟子強調指出。

  宋建平只是搖著頭感慨。一路上就這麼感慨著,一直感慨到家。到家後見到林小楓,又跟林小楓感慨:"你知道他們去上海幹嗎?……看音樂劇。我都沒好意思問這麼一趟下來得多

  少錢,估計兩個人連吃帶住加機票戲票,沒有幾千塊別想拿下來。"

  "附庸風雅!錢多了燒的!"林小楓當當當地切菜,頭都不抬,細細的蘿蔔絲排著隊從她的刀下出來。

  "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經濟基礎到這了。想幹嗎,想上哪兒,哪怕就是為了附庸一下風雅,人家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抬腿打個飛'的'就走。"

  "羡慕了?"林小楓問,同時抬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那額上的抬頭紋。以前那額頭光潔晶瑩。她似乎是在突然間老了起來。

  自宋建平辭職去了愛德華醫院,林小楓便承擔起了全部家務。其一,愛德華醫院離他們家很遠,宋建平早出晚歸沒有時間;其二,不得不承認的是,宋建平成十倍增長的收入改變了他在家中的地位。他現在是支柱,核心,是值得全力保障的重點。

  除了工作、家務、孩子,近期林小楓一直在為晉升正高職稱準備英語考試,每天沒有一分鐘空閒,睡覺時間都要擠出一部分來,從前總要去美容院或在家裡做一下的美容,更是一概免去。操勞辛苦,睡眠不足,不注意保養,再加上正處於三十六七往四十上走的這個關鍵年齡段,她的驟然蒼老實屬必然。

  林小楓的英語考試沒過,59分,差1分。曾經,英語是林小楓的強項,她有語言天賦,沒考過是因為考試那天她突然發起了高燒。發燒的直接原因是頭天接當當放學時淋了點雨,間接原因是一直過度操勞免疫力下降所致。夜裡,當發覺自己發燒時她一下子吞了四片強力維C、一片百服寧,企望早晨能夠恢復正常。她現在病不得,病不起。宋建平出差外地,就是不出差,她也不想牽扯他的精力。早晨起來時燒似乎是退了些,但是全身疼痛不減,更沉重的是心情:當當要上學,她要考試。若是先送當當走她就得遲到,若是她先去考場當當怎麼辦?頭天晚上打算的是今天早一點走早一點送當當去學校,夜裡一發燒把一切計劃都給打亂了……

  幸虧肖莉。

  那天一出家門,就遇上了也帶著妞妞出門的肖莉,肖莉馬上熱情邀請他們同走。之前,肖莉跟宋建平建議過,既然她有車,兩個孩子在一個學校,兩家住對門,以後當當就跟著她走得了,卻遭到了林小楓的堅決反對,她才不會為省事方便就放棄原則。她下過決心,永遠不再跟那個陰險虛偽的女人打交道,自當不認識。迎面遇上就直直地過去,看不見。肖莉幾次試圖與她的目光對接,都被她閃開。為此,宋建平做過她的工作——用不用她幫忙另說,對門住著,這樣很尷尬的——被她給頂了回去,還譏諷他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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