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新結婚時代 >


  「咱就不能爭口氣,生出一李嘉誠來?」

  「就你那遺傳還生李嘉誠?……要我說啊,還是穩妥一點兒,生女兒吧,你看人楊玉環,『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結果怎麼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也是,還是女孩兒的可發展空間大。」何建國點頭承認,「進則武則天,退則楊玉環。不像我們男的,只能進,退不得。」

  「要我說你媽生你們哥兒倆就沒用!她要生一漂亮女兒出來,楊玉環似的,你們哥兒倆不就成國舅了?你媽更得是高高在上母儀天下。哪至於跟現在似的,還是一偏遠窮山區的《 白髮親娘 》《 燭光裡的媽媽 》!」出租車裡正在放《 白髮親娘 》的歌,顧小西也算是臨場發揮。《 燭光裡的媽媽 》和《 白髮親娘 》屬同一個類型的歌,煽情型。

  「行了行了,都懷孕了,積點兒德吧!」何建國瞅顧小西一眼,不懷好意地笑,「實在不行生女孩兒也成,哪怕不像楊玉環像你。唉,這俗話說得真是好啊,有剩男,沒剩女,你看連你這樣的到頭來都有我這樣的男人給接著——」

  顧小西大叫一聲去打何建國,何建國抓住她連道:「小心點兒小心點兒看閃著了腰閃著了孩子!」二人就勢偎在了一起。片刻後,何建國柔聲地:「把你送到我還得回公司——」

  顧小西聲音比他還柔:「去吧。好好幹,為了咱孩子,多掙點兒銀子。」

  這是一年多來二人罕見的溫情時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何建國那優美憂鬱的彩鈴響了。是他爹。何建國一個遠房大伯來北京看病,兩個兒子陪同,建國爹率領,此時一行四人已出了北京南站正往小西媽的醫院裡趕,打電話為的是讓何建國通知顧小西也去,在醫院同他們會合,有事也好幫著給張羅張羅。

  「溫情時刻」登時土崩瓦解灰飛煙散。

  這時車正好在出版社門口停住,顧小西拉開車門要下去,被何建國一把拽住,嘴裡一迭聲地「小西」,眼裡是固執的軟弱。

  「他們來為什麼連個招呼都不打?」顧小西咬牙切齒,已經不是頭一回了,他家為怕她家推辭,乾脆就這樣先斬後奏。誰說農民傻?狡猾著哪!「你爹當我媽是什麼人啦,宮廷御醫啊,整天閑著沒事兒專候著你們來傳啊!她一天幾台手術你知道嗎?跟你說何建國,我不是不能去醫院,但我不能保證找到我媽。她要是上了手術臺,誰去也沒用!」

  何建國一聲不響任顧小西數落,心裡頭也是突突冒火。說來就來一來就是一個小分隊,除了看病還得吃住,依他爹的稟性,肯定還要帶著他們在北京轉轉逛逛。怎麼住怎麼吃怎麼玩都是何建國的事,何建國是他們村惟一的北京人,是他爹這一生的人生驕傲。多少次了,他想就這件事跟爹好好談談,跟爹說不能再這麼著了。背地裡,心裡,也已將談話內容談話方法預習了N遍:他說什麼,他爹說什麼;他爹說了什麼,他再說什麼。言辭懇切邏輯嚴謹感情真摯,有幾次把自己都感動得要哭。但每每真跟爹面對面了時,那些爛熟於胸的字、詞卻是一個也出不來。你想啊,跟爹見面只兩個地方,北京,老家。在北京,爹是投奔你來了,你說那些話,不論怎麼委婉著說,都會讓爹覺著是嫌棄,是一種「攆」。可惜,在北京不能說的話回老家後照樣不能說,不,更不能說,說不出口。一回到老家,他整個人就會被那種熟悉的憂傷和慚愧牢牢控制,說出的話和事先想說的話完全相反:家裡有什麼事,找我!

  前邊出租司機等不及了,問他們二位到底想怎麼著,走,去哪兒;不走,付錢。何建國不說話,只看顧小西。顧小西長歎一聲後讓司機「開車」並說了去處。何建國感激地一把攥住了顧小西的手,顧小西厭煩地一把將手抽了走,何建國立刻把手收回,同時把屁股也向旁邊挪開一點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謹慎,仿佛身旁是一枚炸彈,他得想方設法不讓它爆炸:醫院那麼大,科室那麼多,好多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沒個跟醫院有關的人領著,別說農村來的人了,就是何建國去,也沒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門衛那兒就得給截住。更何況,看完了病後還有一系列的事兒在等著他,不,他們。他和顧小西。

  果然不出顧小西所說,外一科主任呂姝正在手術。肝移植。手術從上午九點一直做到這會兒,呂姝中午飯都沒吃,問誰誰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完,顧小西只能帶著建國爹他們在病區樓道裡等。樓道裡醫生護士往來匆忙,一下子五個大閒人戳在那裡,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礙事,來往的人都會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們一眼,顧小西只能假裝不知。……平車的嘎嘎聲從走廊入口處傳來,顧小西精神一振翹首以待,終於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藍手術室服的護士!護士一手高舉輸液瓶,一手扶著嘎嘎作響的平車,不用說,平車上躺著的是剛下手術臺的病人,如果這病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話,那麼,媽媽隨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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