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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到時顧小西卻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到。當時她正好來了個電話,簡佳的,跟她說書的事,她們倆合作了一本書叫《 人比黃花 》,不料發行部主任堅決反對這書名,說是「賣不動」。他主張書名火爆刺激,否則無法「在書的海洋裡一下子抓住讀者的眼球」。顧小西登時火了,說那就叫《 地下通道的無頭女屍 》。簡佳這時才說,發行部主任說叫《 我被包養的三年 》。顧小西的第一感覺是,這書名不錯,肯定好賣,也不是過於低俗。但聽簡佳的口氣似乎很不喜歡——要不她也不會特地打電話來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班——這時顧小西才突然想到,「被包養」對簡佳來說實在是太過敏感的字眼,她得想辦法說服她。書名嘛,還是得聽發行部的,畢竟直接面對市場的是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場上需要的是什麼。咱就別整天把自己當文化人了,動不動弄點兒什麼簾卷西風人比黃花什麼的,過癮倒是過癮了,書賣不出去不照樣白搭?正說到順暢處,身旁一聲突兀響亮的大叫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是建國爹。「哎呀親家母啊!你好啊?」同時人已三步兩步躥了出去,等顧小西抬頭看時,他雙手已緊緊握住了媽媽的手。媽媽神情十分疲憊,剛剛站了五六個小時,近六十歲的人了。她強打精神跟建國爹招呼,同時閃電般看女兒一眼,相當地不滿。這也是小西預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滿。但她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惟一能做的是趕緊收起電話,硬著頭皮張羅。

  「媽!……他們,來看病。」

  「這是小西大伯!」

  建國爹顯然對顧小西含糊不清的介紹不滿,指著身邊那個農村老漢對小西媽補充強調,令小西媽在心裡苦笑不已。這就是他們的觀念,只要結了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他的,一切共有,親戚也是一樣,建國爹沒指著那老漢對她說「這是你大哥」就算不錯。又有平車的嘎嘎聲從走廊入口處傳來,32床回來了,賁門切除胃大部切除,他們這六七個人不能總堵在過道裡。稍一思忖後果斷決定,她先帶「大伯」做檢查,其他人由小西帶著去科會議室裡等。

  看病檢查是件非常麻煩的事,小西媽本人一年一度醫院組織的體檢都懶得去做,現在卻要領著個陌生人樓上樓下地跑。剛剛站了五六個小時,午飯沒吃,兩條腿灌了鉛似的沉,拖不動拉不動。好不容易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還不能馬上確診,有幾個項目的結果得過幾天才能出來。也就是說,這事還遠遠沒完。得跟小西談談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件事,這種事,于情于理於哪個方面,都說不過去。檢查完後回到科會議室,會議室裡煙霧騰騰,建國爹在抽煙,令小西媽更加不快。難道小西不知道這裡是病區禁止吸煙嗎?你公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怎麼就不能跟你公公說一聲呢?但她什麼都沒說,只讓小西開窗通風自己也去開窗,為的是有點事幹,以不用跟建國爹正面接觸。從她們一回來他就開始張羅,高聲大嗓毫無顧忌,好像他是這裡的主人。

  「怎麼樣大哥檢查的?……坐坐坐,坐下說。別客氣,到這兒就跟到自己家一樣。我親家母是這科裡的主任,一把手,權力大著哪!」聽到這兒顧小西不禁偷看媽媽,媽媽臉板得像塊生鐵——但是,且慢,建國爹這才只是序幕,高潮戲還在後頭哪——「刷杯子,倒水啊!站那幹嗎!」這話是對好心趕來幫呂姝主任招呼客人的護士長說的,護士長當即就愣在了那裡——人家哪裡見識過這等陣勢。

  顧小西臉騰地紅了。小西媽臉刷地沉下來了。

  第二章

  何建國到醫院來了。沒敢進去,打電話把小西叫了出去,說要跟她商量他爹他們住哪裡。一看他扔下工作專程跑來小西就知道他心裡其實大主意已定,他來只是為說服她。果然,他想安排他們住家裡。四大條漢子,加何建國五大條,住家裡,天哪天哪!「住旅館!我出一半的錢!」

  「又不是沒地兒住,幹嗎還花錢!誰的錢不是錢!」

  「那我住哪裡?」

  「擠一下……」

  「擠?跟你們五個大男人,怎麼擠?」

  「要不,你先回你媽家住?」

  小西氣結。不錯,她是跟何建國結婚了,可她家沒跟他們家結婚,憑什麼他們家一有事就得讓她全家跟著忙活?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只能是吵,就算這次吵贏了,也是贏得戰爭失去了和平。

  小西回家。小西家房子是按小西意思裝修的。一室一廳,廳很大,足有四十米。當初何建國想將廳一分為二再隔出一間,小西堅決反對。潛意識裡,就是不想家裡頭有別人來住。結果不僅擋不住別人來住,反給自己帶來很多不便。一室一廳,他家來人她就得走,一點兒餘地沒有。到家一看,客廳裡雙人沙發已經放下,變成了雙人床;陽臺上的行軍床在客廳裡支了起來,一些易碎、珍貴的小擺設也都被收了起來——何建國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後才來跟她「商量」,先斬後奏,跟他爹一個樣,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

  小西背著雙肩包離家出走,雙肩包裡裝著要看的稿子和換洗衣裳。餓了,去街邊「7-Eleven」買幾個咖喱飯團,晚飯就算解決了。不想早到媽媽家,想等他們睡下了再去。除了有手術有病人,媽媽十點半前一定會上床的,一年一次的除夕夜都不會例外。走累了,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下,心裡茫然無緒:這日子還怎麼過啊?三天兩頭來人,七大姑八大姨,看病信訪找工作,來了就得住家裡,他們住在家裡她就得走。長此以往,家還叫家嗎?……好不容易熬到了差一刻十一點,進家一看,爸媽居然沒睡,不用說,在等她。

  「回去跟建國好好談談。」媽媽鐵青著一張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字一頓,「兩條,一、他們家的人病了,我管,我女兒是你們家媳婦,作為親家,我有這個責任;但是你們村的人,我不能管,管不了。」

  「那人是建國的大伯。」小西脫外套換鞋,小聲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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