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大校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
七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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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去了小屋,電視機屏幕上,一個看不出年齡的外國女人正躺在一個巨大無比的浴缸裡喝葡萄酒,同時慢慢將一隻瘦骨嶙峋的腳舉出水面。導演大概比較偏愛這個情調,正拍,反拍,橫拍,豎拍,無限延長著這個場景。按說這時媽媽不該出面讓爸爸讓著孩子,首先是對孩子不好,為什麼你要什麼別人就一定得讓給你?可是,且慢,具體情況還得具體分析。先得分析的就是彭湛,他憑著什麼膽敢在別人的家裡公然侵佔一個孩子法定的——這個法是「媽媽法」——看電視時間?而且他還知道海辰一天只有這二十分鐘的電視節目,而且他還知道家裡沒有錢買錄像機因而沒有辦法把孩子喜歡的節目錄下來。 開始時我態度還好。 「看什麼呢?」我說,這時屏幕上那女人已把腳舉得帶出了小腿——腿卻光潤渾圓——看樣子還有要繼續上舉的意思。 「不知道。」他搖搖頭,又說,「連續劇吧,我也剛看,沒看到頭兒。」 「不知頭不知尾的,有什麼意思?先讓海辰看,他的動畫片開始了。」 這時那女人圓圓的膝蓋也浮出了水面。彭湛眼盯屏幕看著微微皺起了眉頭,沒說什麼,但也不動。這時已到了六點一刻,我也就不再嗦——儘管十二分理解一個中國男人想看一看外國女人大腿或者更多一點什麼的心情,但是那女人的動作實在太慢這可怪不得我——我逕自過去調了台。「葫蘆娃,葫蘆娃……」隨著《葫蘆小金剛》主題歌的響起,海辰忙不迭地跑到電視機對面坐了下來。說是對面,其實是斜對面,正面被彭湛霸著。動畫片一開始,他就沉著臉拉過一張報紙看了起來,沒有一點要挪窩的意思。我也沒再進一步提出要求,什麼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回到廚房繼續洗碗,邊洗邊想,無論如何也要問一問彭湛打算什麼時候走,不管時間長短,給我個心理準備,我不是一頭可以蒙上眼睛就拉磨的驢子。 「媽媽!尿尿!」 海辰叫,理直氣壯。這也是我們母子之間一個沒有約定的約定:在他法定看電視的時間裡,他尿尿通常由我來接。開始我也曾讓他自己去廁所,他捨不得去,就憋著。直到有一次我由開襠處看到他的小機機充盈著,前面一滴一滴地向外滴著水,機機下面的沙發滴出了一個圓圓的水漬,而他仍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渾然不覺的樣子時,才決定,以後,屬他的這二十分鐘就要分分秒秒完完整整地屬他,雷打不動。卻並不打算延長看電視的時間,正因為有限制,才會珍貴,無休止地滿足孩子的欲望,會使他沒有了欲望。 「媽媽!」 海辰又叫。我之所以沒有馬上過去是因為拿不定主意:我在廚房裡,忙著;你彭湛就在那個屋裡,閑著,為什麼、怎麼就不能伸一把手了?心突突地跳,手腳開始發涼。海辰的第二聲叫終於激起了我強壓多日的怒火,我大聲地命令道: 「彭湛!給海辰接尿!!」 喊完我就停止了動作,一手拿洗碗布,一手拿一個塗滿了洗潔淨的碗,定格,諦聽,有了動靜。男人的沉緩的腳步,從小屋去了衛生間。接尿的尿杯子在衛生間。又從衛生間去了小屋。我吐了口氣重新開始洗碗,片刻後彭湛出現在廚房門口,一手拿尿杯子,另一手紮煞著,滿臉的嫌惡和憤怒。 「你看看你看看!尿得我滿手都是!床上也是!」 他的樣子使我覺著有點好笑。我在龍頭下沖著碗:「你怎麼連給小孩兒接個尿都不會。」 「他都這麼大了,有尿為什麼不能去廁所!」 「他在看電視。」 「看電視就該著叫別人接尿?」 「他每天就這麼二十分鐘的時間……」我為海辰解釋,自己都感覺蒼白無力,可是不這樣說又說什麼?我們之間——我、海辰和他——本就沒有一點點共同的歲月,沒有溝通瞭解的基礎,如今他突然又拿出了堂而皇之的大道理,真的是讓我無言以對。「他再大,也只有三歲。」我勉強又說了一句。 「三歲已經懂事了!這個孩子我看都是叫你給慣壞了!」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想是他又錯誤理解了我的心理活動,臉上現出了一絲勝利者的冷笑。 海辰不合時宜地跑來:「媽媽,《葫蘆小金剛》完了。」 彭湛霍地轉向了海辰:「海辰!你給我聽著——」 我一下子插在了他和海辰的中間,搶先說道:「海辰,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少兒節目。」海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我用胳膊肘蹭蹭他毛烘烘的大腦袋,「快,去看看。」海辰臉上驀然開花一片驚喜,轉身跑開。 彭湛繼續冷笑:「整天吹自己會教育孩子,就這麼教育啊,我算是見識了。」我不做聲,只是看他。他越發受到了鼓勵,聲調漸高,「韓琳,我告訴你,這個孩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要是管不了,讓老子來管。」接著就扭臉吼了一嗓子:「海辰!」 「哎——」海辰奶聲奶氣地答應。 「沒事兒海辰,看你的電視吧。」我也沖門外高聲說了一句,然後走到彭湛面前,伸手把他身後的門關上,問,「你什麼時候走?」 他愣住,竟完全聽不明白。 「你——什麼時候——走!」我重複著我的問題,一字一字,語速緩慢,如一個初學漢語的老外。 這回他總算聽明白了。「現在還定不了,好幾處都還沒有頭緒……」聲調一下子降了下來,近乎囁嚅,這越發令我反感,我轉過頭重回去洗碗,不再理他。 這天晚上,許是由於吃飯早了些,睡前他說是餓了,自己去熱了點剩飯吃,順便,就又喝了點酒。也許他壓根就是想喝酒——心情壓抑——找了個藉口。他吃完喝完的時候我和海辰都已洗了上床了,我坐在被窩裡,海辰坐在我的懷裡,聽我講畫書,這時,彭湛滿身酒氣地進來了,身穿襯衣襯褲,走到大床的我這一邊,掀開了我的被子,把身體擠將進來,同時,笑著逗海辰道: 「海辰,今天你睡小屋,爸爸和媽媽睡,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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