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大校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一九


  「韓琳護士!」

  是小梅,是小梅了。全世界只有她一個這麼叫我。比在部隊時明顯胖了,但並不發「暄」,很結實,給人的感覺是成熟了,飽滿了。生了孩子的緣故吧?我們一直沒有聯繫。調去北京後,我只跟雁南一個人通信。

  一字排開的三間房,中間是堂屋兼做灶房。小梅引我進了東房,我的眼前不禁豁然開朗:四壁粉刷得白中透藍,頂棚糊著湖藍色的壁紙,色調相當優雅。寫字臺沙發電視機縫紉機一應俱全。還有床,而不是炕。雙人床十分寬大,蒙著一個看上去沉甸甸的橘紅色床罩,床罩四邊垂著絨線穗——是巴基斯坦床罩,我和雁南合送給小梅的。由於驚奇由於意外,胸中頓時湧上了千言萬語,脫口而出的卻只是最蒼白的一句:「呵,這麼乾淨!」

  「嗨!幾天沒得空收拾了!花生地招了蟲,捎信到縣上叫他回來,不回,說是承包了一批運輸貨物,按期完成能賺大錢,家裡這幾畝花生加起來也趕不上他賺的零頭,讓我能整整就整整,整不了撂了也不咋的。我能說撂了就撂了?這些天見天泡在地裡,家裡這攤子喂豬喂雞刷鍋燎灶的事都交給了他媽,昨天下晌才算完了事。」

  「他就是他嗎?」

  「就是他!」

  我們笑了起來,由於時間造成的生疏一下子全消失了。

  原來「同志程百祥」在小梅復員後的第二年也轉業了,安排在縣裡跑運輸。小梅邊說邊手腳麻利地用抹布把桌椅窗臺統統擦了一遍,放下抹布又去院子裡抱回了一抱柴草,掀開鍋蓋添了兩瓢涼水,坐下燒起火來。

  「你幹嗎?」才兩點,做飯還太早。

  「燒水,泡茶!」

  「用不著。對我來說茶水和白開水沒區別。」

  「白開水家裡也沒有現成的。農村就這樣,喝口湯也得煙薰火燎燒半天。一天三頓,一月三十天,天天天天,膩歪死人!哪像咱醫院,喝水有開水房,吃飯有食堂,水票飯票一掏,什麼都現成,多輕省!可那會兒咱們不覺,整天嫌食堂的菜難吃,變著法想自己做,偷著用電爐,用酒精爐,炒個雞蛋吃都美得不得了!嘻!……」她邊說邊笑邊燒火,左手續柴草,右手拉風匣,動作協調優美極了。「他說要給我買個鼓風機,我說你甭買,農村的電不像城市,沒個准點兒。再說,燒柴草還敢用那玩藝兒,半年能燒掉一年的,有本事你給我弄煤弄煤氣來!說是說,他本事再大,上哪去弄這些國家掌握的東西?就算能弄個一回半回的,能保證長遠?保證不了。保證不了還不如不要,省得勾起饞蟲來打不掉。這不,去年秋上,他跟我商量,說:哎,咱把炕打了吧,換床,沙發床。我說冬天睡床能行?這不比城市,有暖氣有爐子。他說咱也生爐子。我說煤能保險?他說能。能個屁!炕打了,床買了,弄來的煤緊省緊省才燒了半個月,凍得我半夜爬起來上了西屋他娘的炕。我就跟他商量著把炕盤起來,人家死活不幹,我也就算了,心裡其實也捨不得,捨不得那床,捨不得那床罩——那床罩多漂亮,總壓箱子底也不是事兒啊!還有,我們倆計劃年底抹水泥地,鋥亮鋥亮的水泥地上盤土炕,像啥樣兒?冬天挨挨也就過去了,算起來大冷的天也沒幾天,夜裡多灌幾個燙壺,問題不大……」

  「孩子呢,還沒有?」

  「沒有。不急。都剛從部隊上下來沒幾年,等日子穩定穩定再說。」水開了,乳白色的水汽從木鍋蓋的邊緣向外溢。小梅提起鍋蓋,騰騰的熱氣忽地躥起,小梅歪著頭眯著眼用瓢向暖瓶裡灌水,兩個暖瓶灌滿,又去西屋拿來四個雞蛋。

  「幹嗎?」

  「剩下點兒水,打幾個荷包蛋。」

  「你吃你打,我不吃。」

  「我知道你愛吃雞蛋。」小梅聽都不聽,邊磕雞蛋邊說,「冬天雞蛋兩毛四一個你都買,說是補腦。怎麼又不吃了?放心吃,俺家的雞蛋不藥人!」

  咣當,院門被推開了,跑進來個四五歲的小胖子,穿褲衩光上身一腦袋汗,髒兮兮的小臉被汗水沖出一條條白道道。「姑!供銷社裡來白的確良了,俺媽叫你快去!」他大喊大叫著一頭紮進屋裡,這才看到了我,立刻瞪著眼張著嘴愣住了。小梅照他小脊樑上給了一巴掌。「傻看什麼!不怕叫人笑話!」

  小胖子便不看了,轉身扒頭朝鍋裡瞅瞅:「姑,做啥吃?」

  「做屎吃!」

  小胖子沖著小梅緊緊鼻子,跑到水缸前拿瓢踮腳舀了水,咕嘟咕嘟一氣灌了下去,眼瞅著小肚子鼓了出來,喝完了瓢一扔向外跑。小梅喊:「把院門關嚴實!」小胖子到門口後卻不聲不響把原來關著的那扇門也拉開,開得大大的,頭也不回從四敞大開的門中間跑了。

  「這個小B養的!」小梅笑駡著關了門回來,「他家去年養了一年長毛兔,俺家那人幫他家推銷過兔毛。打那,村裡有什麼事他娘都要來告訴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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