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海鴒 > 大校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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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似乎沒法恢復了。我害怕見到他,見到他就緊張,緊張得連傻瓜也會看出些許端倪;又渴望見到他,他好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沒有,生活便殘缺不全了。那種種精心設計的大方誠懇熱情莊重全沒用上,用不上!我為自己驚訝,我想准是我的神經出毛病了。出毛病的是神經嗎?我自己十分清楚,不是。我厭惡自己,厭惡他,厭惡我們之間的那件事情。可是又渴望,抑制不住地渴望,渴望著重新體驗,胸中如有兩軍對壘,互不相讓,戰爭不斷升級,愈演愈烈,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這事必須有一個結果,否則,我永無寧日!他呢,他怎麼想?我們仍不說話。有人在時說,沒人在不說。 下午,政治學習,傳達中央軍委文件以及層層下發的相關文件,以支部為單位,他最後一個到的。卻並不馬上進來,而是站在門口向坐得滿滿的屋裡掃視。我看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觸電似的低下頭來。不一會兒,有人在我身邊坐下來了,是他。我沒有抬頭,但知道是他。文件很長。很好。有人在睡覺,發出深睡時才有的均勻粗重的呼吸聲。我一心一意尋找睡覺的人,總找不到。睡覺的人經常偽裝得看起來像是聽得最專心的人,兩手支著額頭,臉向桌面,一副專心聆聽苦苦思考的樣子。我覺著很好笑,真覺得好笑。我發現我的心在漸漸平靜,發現這件棘手的事其實並不可怕,只要不再刺激它也別總那樣「繃」著,它就會自行消亡。比如現在,他剛在我身邊坐下時,我全身的肌肉包括骨骼肌平滑肌心肌確實一齊發生了共振般的痙攣,但不能總是痙攣,它們的能量有限,痙攣了一陣就疲倦了,疲倦消失後一切便恢復了正常,有好幾次當我在找尋睡覺人時確實把身邊的他忘了。我解脫了。左胳膊被人輕輕碰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看到了放在肘邊桌上的一張紙條。 ——太枯燥了。無聲地說點什麼吧,好嗎? 骨骼肌平滑肌心肌們一齊痙攣!紙片消失了。過一會兒,又回來了,紙上多了一句話。 ——為什麼不願意理我?我得罪你了嗎? 也許談談不是壞事?也許談開了反而好!我拿起了筆。 ——沒有。我依然尊重你。 ——我寧可用這尊重去換取一點別的! ——你對任何一個女性都可以這樣說。 ——我不願辯解,但我感激你說出這句話。這證明你也愛我。 ——這裡面根本無所謂愛。這件事最終只能是一場空。 ——所有的最終都是一場空。永恆誰也無法追求,只有希冀。對永恆的希冀恰好證明了人對自己渺小存在的重視。人所擁有的只是現在。我現在非常愛你,想你! ——請不要這樣說話! ——這是實話! ——我只能使你失望。 ——為什麼?我們的愛並不虛幻。此刻我就想緊緊地擁抱你!太想了!因為,愛。 ——任何墮落都有美好的藉口。也許男人不存在墮落的問題。 ——你充滿了欣喜和熾熱的渴望,你感到了生命的力的飽脹,而你卻冠之以「墮落」,究竟是什麼壓抑了你?我期盼著我們靈魂和肉體的結合,即使是悲劇是毀滅!不要與命運和愛神抗爭吧,一切聽從愛神的安排,因為一切都在流動;一切聽從命運的安排,因為你我都是它的手中之物。人,太渺小了啊! 紙片已經寫滿了,兩面都滿了,密密麻麻再無插足之地。即使有我也不能再寫。幸虧是寫而不是說,否則,我將管不住自己的舌頭。我被他那簡直是宇宙意識的超脫、自信震撼了,腦子裡一坨糨糊,裡面原有的一切都被打亂,然後又亂七八糟地粘在了一起,我脖子僵僵地看眼前的桌面,不敢稍稍轉一下頭,生怕轉錯了方向轉到左邊去,他在左邊。我不能看他。我不知這是由於懼怕令人炫目的光亮還是懼怕令人羞慚的黑暗。我的腦子裡是一坨糨糊。休息了。隨著一陣獲得新生般的聲響高潮,室內安靜了,人們出去了。我沒動。很高興除我之外的人都走了,否則,我拿不出一點敷衍的氣力。 「晚飯後有時間嗎?」天哪,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有什麼事?」我這樣反問。我應說沒時間,嘴不由己。 「我這次出差還給你帶來了一樣小禮物。」 「真的!什麼禮物?」我問。同時,另一個我不由為這裝出來的歡天喜地天真爛漫臉紅發燒。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給你送去,晚上七點半,行嗎?」 「好啊。」我誇張地點頭誇張地笑,聲音高得有點走調了。 晚飯沒吃,沒有食欲。什麼欲都沒有,腦子裡是一坨糨糊。我面對牆壁坐在寫字臺前愣神兒,愣了不知多久,聽到了敲門聲,我哆嗦了一下,趕緊垂下眼睛,寫字臺上事先擺好了一本攤開的書。「請進。」我說。「韓琳,讓你馬上去劇場,臨時通知今晚上的演出專家要來。」 來人是《週末》劇組的劇務。看看表,六點一刻。 我去看小梅。 以往出遠門我總要選一本書帶上,這本書必須不是太厚,以免沉;必須好看,以能抵禦環境的嘈雜;還得有滋味可反復閱讀,以免讀完了就完了。但這次沒帶,忘了,我幾乎是逃離北京的,逃離他,還有我自己。在車上閑著沒事兒,只好聽別人說話,上車後對面下鋪兩個三十來歲的女子一直在頭對頭地唧唧咕咕,這會兒,正探討到有關男性心理。 「哎,看過《聊齋》嗎?」 「撩摘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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