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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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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又過了半年,「文化大革命」結束,恢復了退休頂替的政策,小白的媽媽退休,讓小白頂了班。這樣,小白終於回了上海,他們也終於結婚了。 此時,阿五頭已辦了病退回城,分在一爿街道小廠工作。他父母要他考大學,就像他的哥哥們那樣,他卻不考,說大學有什麼上頭?這話倘若換一個人說,就是狂妄了,可阿五頭說,誰都會認為他說出了事實。他是那樣老成,穩重,用功的青年,甚至不再是個青年,而是,而是什麼呢?他臉上有著一個哲人的昏晦而又明智的光輝。他的近視眼鏡佈滿了圈圈,眼珠在深邃的焦點裡沉思。他彎著背脊,但給人的印象不是背駝,而是背負了超載的重荷,這重荷就是思想。他好像是居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的核裡面,已經突破了表像,而抵達本質。上大學在他看起來,無疑是屬表像上的生存和競爭方式,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他也並不書寫他的思想果實,書寫也是表像,真像是無法物化的,一旦物化便又成了表像。因為,世間萬物均是流逝的狀態,任何挽留都是無濟於事的。所以,阿五頭又是個東方的哲人,他是攀著西方實證主義的鎖鏈,過渡到東方神秘主義的彼岸。他正在讀梵文,以便研究印度教。阿五頭所以還沒有完全墮入虛無,是因為他有著一些男女朋友,這些男女朋友都是他的聽眾和談話夥伴,他還有欲望發表他的思想。要是沒了這點欲望,他就和現實世界徹底斷了往來。小白是這些朋友中最為他看重的一個,因為小白最有能力觸及他的思想。他需要刺激,思想才能步步上升。小白所以具有這樣的能力,一是因為他基本伴隨阿五頭的思想成長,中間雖然有些空當,但也以他的聰明和虛心好學趕上了。二是因為小白既能跟上阿五頭的思想,又是現實中人,他身上有著那樣有趣的分裂:當他思想起來,可以是一個脫離表像的,抽象的核中人,可在具體的日常事物中,他又時時被那些表像所吸引,所羈絆。所以,他在和阿五頭的對話中,無意就扮演著兩種角色,一種是同向的,另一種是相向的。他時不時地,會深有感觸地提出,如何處置玄思和肉體生存的關係的兩難問題。這其實是最要緊解決的問題,對阿五頭的思想工作是巨大的挑戰,激起了他的探索熱情。看到小白書寫著A和B的對話,並且在日益開放的報刊雜誌上發表,阿五頭微笑著想:這就是小白!他必須將思想物化,否則便不甘心。小白瞭解他的想法,所以並不把發表他文章的刊物送給阿五頭看,有時候,寧可讓他看一些草稿,以為這樣就比較能為阿五頭接受。阿五頭的意見是,小白的文字太過華麗,不夠「質」,這些華麗的文字大有脫離思想之嫌,為這充滿物質的世界再又增添一件物質,在重疊,繁複的表像之上再蒙一層表像。 阿五頭的意見,小白也覺得對,可他到底不能擺脫華麗的文字的吸引。小白迷戀文字。正像阿五頭說的,文字在他筆下有著一種獨立生存的狀態,可以脫離含義,自行繁殖生長似的。他沉醉於文字在思想的動力之下,流淌,流淌,一生十,十生百,萬流奔騰,洶湧澎湃,最後,百川歸海。況且,自然是,他的文章發表後,所得到的讚賞也是叫他高興的。這些外界的肯定,豐富了他的書寫的意義。就這樣,回滬和結婚以後,又是思想解放的好形勢,他開始了他的寫作。他白天到外灘上班,在母親工作過的設計院做一名描圖員,晚上就伏案寫作。 妹頭從來沒有試圖過,要去瞭解他寫作的東西,但她喜歡他寫作。就像前面說過的,她喜歡他有一些她所不瞭解的東西。但由於他們實在太過秢熟,她在心底裡又並不把他的寫作看成多麼了不起。她想:他,小白,白烏駒,貪嘴的肉和尚,還很貪戀床笫之歡,他肚子裡有幾根腸子,她還不知道嗎?看見他伏在桌上寫著,她心裡就好笑:像真的一樣!覺得他很好玩,由這「好玩」生出一些溫情,就要去和他攪一攪。把冷水洗過的手塞到他後脖領裡面,或者在他胳肢窩底下哈他一下。他有時候會真生氣,說:你做什麼?再繼續他的寫作。更多的時候,他是不經攪和的。妹頭三逗兩逗,他便放下筆,和妹頭纏在了一起。他們兩人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有許多玩的念頭。兩人打爭上游,輸的那個要背贏的在房間裡走三圈。或者下鬥獸棋,輸的要學狗叫和貓叫,直叫到贏家滿意為止。他們看電影,看完以後就吃夜宵,吃過夜宵再兜馬路,兜到十一二點回家,還不消停,還要折騰,反正明天星期天,一覺睡到下午。幸好,幸好,吃飯間做在了外面,誰也礙不著誰。連小白也不得不承認妹頭英明了。他們還請朋友來家吃飯,這就是妹頭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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