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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沒有什麼,每天上下班,做滿八小時,月初領工資,一切都不用費心,一切都是現成。我們只需吃了做,做了吃。」

  「你不也一樣的無聊!」

  「當然,所以我想著,把工作退了。」

  端麗點點頭笑道:「是啊,吃飽飯了,又要想出花樣來了。」

  「爹爹給我的錢,足夠做本錢了。現在政府不是鼓勵個體經濟嗎?我想開個西餐廳。」

  「發瘋!」端麗想到他連炒雞蛋都不會。

  「我是覺著自己要發瘋了。我們活著,就只為了活著。我們對誰都沒有責任。」文光忽然變得憂鬱起來。

  端麗緩緩地勸他:「你能有今天,很不容易,要知足了。」

  「是的」,他悶悶地說,「省心,又省力。吃了做,做了吃,平行的循環,而生活應該是上升的螺旋。」

  端麗不理他了,只是搖頭。

  「嫂嫂,那年我去黑龍江,你陪我去買東西,還記得嗎?」

  「記得。」

  「路上,你對我說的話,我這會兒感到很有哲理。」

  她嚇了一跳:「請你不要尋我的開心。」

  「不不,是真的。我問你,人為什麼要活著。你說:吃,穿!當時我覺得庸俗,可現在我想透了。就是為了吃,穿。我們勞動是為了吃穿得更好,更好地吃穿,是為了更努力地勞動,使吃和穿進一步。人類世界不就是這麼發展的?」

  「你想的總是很好。」端麗肯定他。

  「所以我想,不要那鐵飯碗,自己創造新大陸。」

  端麗仔細地看看他,搖了搖頭:「我勸你就這麼想想說說算了,千萬別動手去做。你做總是做不到底的。」

  「何以見得?」文光不服氣。

  「你和爹爹劃清界限,沒劃到底;去黑龍江建設邊疆,也沒建到底。」

  「那時太幼稚,現在成熟了。」

  端麗還是搖頭。

  「你等著看。」文光說。

  端麗等了不少日子,見他並無什麼動靜,每天上下班,不高興了就請半天病假,躺在床上捧著一大堆雜誌看小說。如今文學刊物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任他怎麼看也看不完的。那開西餐館的念頭也許已自生自滅了。或許,這正是他成熟的標誌?端麗心中暗暗好笑,但在內心對他倒有了一點好感,覺得這些年他畢竟有過一些思考,因此也有了一些長進,儘管只停留在口頭。她想起了小姑,她這十年的長進,不過是從從小姐脾氣發展成了老小姐脾氣,越發難弄。看到多多和她的男朋友走進走出,都要說幾句閒話。多多完全能意識到自己的優越,索性不理小娘娘,不屑于和她拌嘴。她覺得自己遲早要離開家,有一種臨時觀點,經常遲到,早退,曠工。端麗看不過去,有時說她:「你不去也要請個假。病假還是事假,總要有個說法。我在路上碰到你同事都不好意思說話了。」

  多多噎媽媽:「你自己不也不去上班?讓他們把我開除好了。」

  端麗氣得說不出話來,發現多多的脾氣和十年前一樣的壞了,嬌縱,任性,愛打扮。她忽然十分想念「文化大革命」中的那個下鄉回來,皮膚黑黝黝,叫她「親愛的媽媽」的多多。她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十年家裡苦雖苦,感情上卻還是有所得的。熬出頭來了,該吸取一些什麼經驗教訓吧!生活難道就只是完完全全地恢復?

  生活在恢復,連更早一點的交誼舞會都恢復了。雖然沒有舞廳,可是大學裡,工廠裡,機關裡,甚至自己家裡,都開起了舞會。文耀常常帶著端麗和孩子去朋友家跳舞,有時在自己家裡開。來來的複習迎考到了最緊張關鍵的階段,他從不參加。咪咪只是坐在旁邊看,土裡土氣地傻笑。她真土,居然還紮著兩根牛角辮,穿著黑布鞋。新衣服,皮鞋,她總不穿,好好地收著。多多警告她:「再不穿,式樣就要過時了,想穿也穿不出去了。」她仍不穿,有點鄉下人的派頭,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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