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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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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姑娘繼續往前走,太陽沉下去了一截子,光線變得更紅了。華沙一直咬牙沉默,齊喬有點不安,忍不住拉起她的手,「你生氣啦?討厭,瞎生氣。」 她攥住華沙的手一個勁晃來晃去,一邊嬌嗔地說:「不許你生氣,聽見沒有,你一生氣難看死了,我不想看……」 馬華沙被她一使勁拉下鐵軌,兩個人並排走著,片刻齊喬摟住華沙的脖子,把嘴湊到她耳邊,親熱地小聲說:「見吧,見見怕什麼,你多好啊,我覺得你特別好,誰都得喜歡你,再說了,要是他是個威武的軍人呢……」 馬華沙的心越抽越緊,這時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住,「你要再說我可回去了。」 「我就說!」齊喬本能地反駁,「憑什麼你老不高興,哼,你不聽我的我還不高興呢。」說完她帶頭向前走,腳步局促,因為不得不踩著一根根枕木。華沙只得又跟上她。 過了一會兒她們感覺到腳底下的地面有點震動,火車來了。齊喬回頭看了一眼,火車頭在遠處冒出白煙,她向旁邊走了兩步,跨出鐵道,馬華沙仍然在鐵道上走。 地下的震動越來越清晰,火車聲也越來越響,齊喬不由得提醒華沙:「嘿,火車來了!」 可馬華沙卻不為所動,繼續踩著枕木往前走。震動從腳底傳到身上,在血管中突突奔湧,馬華沙感到一股熱辣辣的衝動,這衝動像火一樣迅速燒遍全身。她聽見齊喬在朝她喊:「華沙,過來!快過來呀!」這聲音反而刺激了她,她要掙脫,一定要掙脫!她向齊喬望去,齊喬的眼神裡帶著疑問,還有一點好笑,而華沙的心更加毅然決然,被一股無比強烈的感覺攫住,她站在鐵道上閉上了眼睛。 齊喬幾乎不能明白眼前的事,可她不再覺得好笑了,火車正很快開近,比她感覺的要快得多,人已經能感覺到那鋼鐵的大傢伙所發出的壓倒一切的氣勢。齊喬沖上鐵道去拉華沙,馬華沙死命地甩開她的手,兩個人像打架似的拉拉扯扯…… 這時火車司機也看見了鐵路上有人,在他的經驗裡這情形算不得有什麼緊急,這世上就是有一些專愛搗亂的人,想嚇唬他的人,他倒要看看到底誰怕誰。他拉響了汽笛。 火車的速度並不太快,然而汽笛尖叫白煙噴湧,在翻滾的熱氣之中齊喬和馬華沙誰也看不見誰了,巨大的轟響吞沒了一切,她們只感到身體緊貼在一起,感到風把她們吹得四散,化為齏粉…… 司機嚇出一身冷汗,撲在車窗上,探出大半個身子向外看,想看到那兩個人。他總算看到她們的身影了,確信她們是站在鐵道邊上,於是他揮舞著拳頭,發了瘋一樣大罵起來。好一場咒駡的風暴啊!喉嚨噴火,毒汁四濺,直罵得人都要暈過去了,可惜,被罵的對象什麼也沒有聽到。 火車開了過去,轟隆隆的震響漸漸遠去,大地漸漸平復,齊喬和馬華沙卻沉浸在說不清的興奮和激動之中。她們說不清剛剛的事情,也不想弄清,兩個人都覺得受了很大的驚嚇,顫巍巍的,那是死亡的翅膀掠過花朵引起的戰慄,而那翅膀已經離開了頭頂,越升越高,變成了神奇的影子。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當兵的小夥子被請到家裡來了。女兒能答應和人家見面讓郝蘭榮滿心歡喜,可一想到只有齊喬那丫頭說了話才能辦到,心裡又有點彆扭。在女兒人生的重要關口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力量和齊喬不能比,當媽的怎麼能不黯然神傷呢。可郝蘭榮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神經脆弱的女人,她還是很感激齊喬的。然而這份感激之情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那天見面的情形實在出乎任何人的預料,兩個姑娘像瘋了一樣,除了笑就不會幹別的。為什麼笑呢?就因為那個當兵的是個山東人。 他一開口說話,不管說什麼話,兩個女孩兒就像一對小母雞似的,臉憋得紅紅的,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不說話的時候她們的眼睛裡也充滿了大笑的欲望,你看我我看你;後來還是馬華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板起臉制止同伴,「別笑,笑什麼。不許笑啦!」 她開始平心靜氣地和當兵的說話,好像一切都很正常,齊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她,眼神裡充滿好奇和等待。小夥子名叫李定喜,馬華沙對李定喜說:「李定喜,告訴你,我有一個最大的愛好,就是聽山東快書,你能不能給我們說一段?」 看著華沙一本正經的樣子,齊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夥子分明有些驚喜,黝黑的臉膛一亮,動了動屁股欠欠身子,低頭嗽了嗽嗓子,忽然開了腔: 指導員剛才找俺王小剛, 倒叫俺心裡直發慌, 只因為明天要開總結會, 他叫俺把俺們的經驗講一講…… 兩個姑娘簡直傻了,失去了反應能力,半晌都沒出聲;然後不知是誰的嗓子眼兒裡發出吭哧吭哧的奇怪聲音,突然間齊喬站起來,沖出屋門跑到院子去了。小夥子的段子說到一半,張著嘴,詫異地看著馬華沙,可馬華沙也不行了,嘴裡噗噗地冒氣,一彎腰跟著沖了出去。兩個姑娘在院子裡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站不住腳,不得不互相抱在一起獲得支撐,可最後還是站不住,歪歪倒倒癱坐到地上。 李定喜走後,郝蘭榮非常生氣,她甚至懷疑是齊喬那丫頭故意搗鬼,騙了她。她罵她們是瘋子,沒人形,沒皮沒臉,她罵一句兩個姑娘就笑一通,把當媽的氣得七竅生煙,讓她倆滾蛋,滾得遠遠的,再別讓她看見…… 郝蘭榮哪裡知道女兒和李定喜竟然約會了幾次,每次約會都給兩個姑娘帶來一大堆笑料。一陣子她倆相互間都模仿山東口音說話,說得那麼得意,還讓李定喜當評判員,一點不覺得這樣做會有什麼傷人,女孩兒的心啊,有時候真是非常狠非常冷酷。誰讓她們那麼年輕可愛,那麼招人喜歡,連自己都沒法不喜歡自己,喜歡極了。等到說山東話的樂趣漸漸平淡,不再引起興奮,馬華沙和李定喜就斷了來往。 歡樂的插曲過去了,生活中依然問題重重。齊喬和黃小茂一直在約會,不過他們總是儘量背著馬華沙,因為如果讓她知道了就一定會有麻煩。這麼說絕非憑空推測,而是有事實依據的。就有那麼一天,齊喬和黃小茂約好下午去看電影,馬華沙和齊喬說:成,正好,你先陪我買點東西去吧。於是兩個姑娘打扮了打扮,悠悠閑閑騎著自行車來到中央大街。這裡有本市最大的百貨商店,還有一些中型的商店和鱗次櫛比的小店,在百貨商場門口,一位上了年歲的婦女走過來,要她們交兩毛錢存車費。 馬華沙一邊鎖車,一邊梗著脖子問:「你說什麼?」 「存車費,兩毛。」老太太伸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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